七日杀(43)

很多年很多年后的那个夏天,男人和女人不再是两个互有交集的人群,他们在几千年的交欢、厮斗、怨怼等无尽的纠缠之后,彻底断绝了关系。男人全部住到了河的左岸,女人则住在右岸。彼此都成为各自眼中,星星点点的隔岸灯火。

相亲已经成为绝迹的词汇,男欢女爱收录进罕用成语词典。人们不再恋爱,于是也没了失恋。结婚登记处人散楼空,琼瑶、亦舒的书,连同那些曾经热卖的情感杂志,一同在某个傍晚被付之一炬。还记得那夜天边燃起火烧云,全城人都在欢呼。

他离我而去的时候,默默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轮渡在河边等待。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可声音被启程的鸣号淹没。我想,他应该是说,想想当初那样徒然爱着,真是傻。

2

一转眼,我已单身了很久,久到仿佛生来便是如此,久到注定便会永远一个人的孤单。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汗水滴落在水门汀上,瞬间便蒸发了。尔后升腾进云中,汇集成雨点,重新降落人间,仍是浇不灭女人们的激情。

性用品商店人满为患,女人们蜂拥至店里抢购,润滑剂被冲动的人群挤落在地上,几个顾客跟着便滑倒了,和手里抱着的充气阿汤哥一起摔倒在地上滚作一团……

最后店家只能安排分批进店。25岁的女人得到了优先权,理由是科学家研究,25岁的女人需求最旺盛。而这一年25岁的我,便成为让人艳羡的率先领略时尚的女人。

店里商品琳琅满目,色彩缤纷,很多商品都有智能化设置,温度可以调节,还有手动自动随意选择。和我一起进来的一位女孩啧啧称奇:“你们说呀,有了这些,还要男人干什么!”这话得到所有在场女性的认可。

我的职业是以写文为生。一个写字的人能走到多远,得看她出卖的价值观有没有读者、值不值钱。我从十八岁出道便开始在杂志上骂男人,很多人爱看,我越写越起劲,骂了七年,终于修成正果,把男人骂到流放去河对岸。

要说男人唯一的用处,对我来说,只是男人好象对电器天生在行。如果不是男人教我,我电视机甚至只会开关。我一看说明书就头疼,所以当我在这家店里看到几十页多国语言的按摩棒说明书时,我决定放弃。

折扣区里有一个木头人,买它就像买白菜水果,没有说明书。“你抱着他睡觉就可以了!”店员露出暧昧的笑容。我觉得它很简单,于是刷了卡买了它。店员附送了我一瓶润滑剂和一张磨砂纸:“木头糙起来,有时候会咯人。你用砂纸打打滑。”

3

我将木头人放在了床上。当这些安慰身体的玩具成为时尚,女人的床上如果不放一两件玩物,就太寒酸了。

那夜我梦见了河对岸曾经的恋人。我们已经分手很久很久了,久到面目已经模糊,可他仍然将我搂在怀中,搂到我浑身发起烫来,我将被子胡乱踢开,却依稀感觉到有人将我被子盖上。

醒来的时候,我的头枕在木头人的身上,我看见它五官平平,胯下空空。在这个科技革新的时代,这样唬烂的情趣用品怎么好意思出来骗钱呢?它做稻草人还差不多,实在是上不了女人的床榻。

可是,有时候,女人真的只要一个拥抱便足够。我睡进木头人的胳膊弯里,闻着杉木的宜人香气,再一次进入梦乡。梦里有一些前尘往事散乱浮现——全城女性签字决议是否将男人赶到对岸去,我和他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发生争吵。我想,我一个人,会比两个人过得好。于是便签了字。

梦里感觉有一只手在我脸上揩着。醒来后我照镜子,脸上有一道道伤痕。我看见木头人手中木缝间的血迹,我知道是它帮我在擦泪。

我去吻它,在它那平板的脸上吻了一下,它的嘴巴便出现了;我又吻了它双眼,人最薄弱的皮肤便是眼皮,我的唇下毛茸茸地颤动了一下,它便睁开了眼睛。

它说它是木头人,谢谢我给了它生命。我絮絮叨叨地向它倾吐我已逝的爱情,像在倾倒一盆积久的河水。然后我们做了爱,整间屋子里都漂浮着草莓甜美的果味。人们都说河的对岸生满了紫色的草莓,这种无性生殖的植物在男人们过去之后,开始恣意生长“你知道吗?”我对木头人说,“我们彼此之间,都是不被需要的。”

木头人呆呆的,他用砂纸磨着自己的下巴。我笑着教他用纵向的手势磨,这样下巴尖尖,会显得更帅一些。他说:“继续帅下去,我就不是木头,而是男人了。”

这话,让我心里一惊。

4

我发现,爱情这件浪费生命的事情好象唯一的作用力只在于时间上。有爱情的人生颠来倒去,想想实在太漫长。没有爱情的人生,坐吃等死,时间就变成了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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