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青花(36)

蒋洪的语气相当轻松。此前他说封卷的时候,李望不断提出新的疑点,他无法解释却又急于交报告,自己心里也是不安的。现在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解答,拼图终于完成,顿觉如释重负,遂主动表态:“今天下班后,兄弟们好好轻松一下,我请客。”

刑侦室一片欢呼。

方方忽然说:“李望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蒋洪也说:“就是的,这次能圆满结案,全靠这小子把叶英翻出来,庆功宴怎么少得了他?方方,打电话给他,跟他说已经结案了,早点回来,要是一时回不来,就直接去酒吧会合。”

方方打通电话说了几句,满脸不悦,回头向蒋洪道:“他说他有急事,让我跟您请假,说要连夜去个什么地方,明天早晨上班前赶回来。”

李望这时候已经坐在了赶往瑶里的客车上。

同玉衡分手后,他先去机械厂找了老麦的儿子小麦问话。身份证显示他只有二十七岁,可是肤色又黑又干,神情阴郁沉滞,好像蒙着一层陶土似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大十岁,讲话的严谨老成也不像个年轻人,语气低沉,语速极慢,说话时习惯咬紧牙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句一板斧:“我跟青花不熟。”

“她在城里上学,我是粗坯,没话讲。”

“这瓶子我没见过,画也没见过。”

“我爸是烧瓷的,我不是,瓷的事别找我。”

这小麦每句话都像堵气,态度拒人千里,甚至是有点恶狠狠的。李望无奈,最怕的就是这种人,表情动作语言完全是一贯式的,喜怒哀乐都没什么差异。冻结反应可能只是因为迟钝,安慰反应或许只缘于笨拙,至于惊讶、厌恶、恐惧、悲伤种种复杂情绪,更是完全混淆。他的所学在这黑小子面前全然无用武之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麦媳妇身上了。

大巴车晃晃荡荡,邻座是个妖艳的中年女人,嘴碎得很,一路搭讪着问东问西。李望应付不来,闭上眼睛装睡,过一会儿也就真睡着了。

梦魂比身体先一步来到古镇,一带碧水,两岸人家,他和青花手牵手肩并肩立在竹排上,摇摇晃晃,顺流而下。青花长大了,比十年前更加楚楚动人——不对,看真切点,那不是青花,是裴玉衡。

玉衡的眼睛里永恒含着两汪泪,凄苦地说:我已经不能再为楚雄做什么了,我只有追随他一起去。说着,纵身一跳……

李望急呼:“玉衡!”惊醒过来,看看左右,才想起自己在客车上,倒觉得有些赧然。怎么会梦见玉衡呢?梦里的那种关心情切,远比他自己所知道的要来得深沉强烈。都说梦里的情绪是放大了的潜意识,难道他真的对玉衡动了情?

李望抹一把汗,自觉对青花不忠。可是,青花呢?青花有忠于他们的爱情吗?十年来,她音讯全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教他一个人怎么捱下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李望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但也只得这一句,接不下去。

到站了。在村口下了车,鸡犬之声盈耳,山村风情袭面而来。十年过去,古镇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变化,一条小河,两岸人家,靠岸停泊着几只舢板,有妇女在河边捶衣洗菜,闲话家常。李望还清楚地记得去青花家的路,轻易地找了去。

青花弟弟来应的门,已经不认识李望了,笑问:“你是来住宿的?”

李望这才知道青花家开了客栈,笑说:“青松,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李望哥哥,伯父伯母在家吗?”

叫作青松的男孩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冲厨房喊了声:“妈,有人找。”接着说,“我爸开车送客人上梅岭了,晚上回来。”

青花妈妈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出来,看了李望半晌才想起来:“你是李望吧,花儿的同学,都长成大人了。”说着眼圈儿红了。

李望内疚起来,应该早点来探望青花的爸爸妈妈。这么多年来,除了青花失踪那年他来过两次,再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打个电话问候几声,却再没有来过古镇。

难得青花妈妈还满口道谢:“多谢你逢年过节寄东西来,一直惦记我们。要是青花在,你们这会儿早该成亲了,只怕连孩子都大了,是花儿没福……”说着又哽咽起来。

李望心里也忍不住酸酸的,取出照片说:“伯母看看这个花瓶,上面的画是青花画的,您见过吗?”

“花儿的画?”青花妈犹疑地看了两眼,又递给儿子,“花儿从小就喜欢画画儿,美女,山水,花草,小动物,看见什么画什么,画得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

“那么,她会做花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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