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青花(75)

裴玉衡心知不可能了结,只得说:“那好,明天我们一起去坟上看看,然后一起回昌南。”

又一个不眠之夜。

叶家的祖先们准时出动,楼上楼下走来走去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屋里的四个人连同方方,谁也不曾真正安眠。

楚雄思前想后,到底爬起来奋笔疾书。

玲珑问:“你在写什么?”

“自白书。”

“什么?你疯了?”

“玉衡随时会变卦,只有先照她的要求写了,才能保得眼前安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何玲珑沉默了,火烧眉毛,先顾眼下,总不能把玉衡和方方一同杀了。想起刚才的事,她不由一阵后怕,忍不住问:“如果不是方警察赶来,你会不会帮我?”

“我……”楚雄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玲珑,我不能再对不起玉衡。她是无辜的。”

“那我呢?我怎么办?”

楚雄又一次叹息了。他忍不住忏悔,如果事发时自己及时报警,最多判个失手误杀,坐几年牢出来,也就一了百了;可是现在,弄得上不上下不下,躲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尤其看到两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都变得面目全非,失了本性,就格外令他痛心。飘逸如画清傲如霜的裴玉衡,会设下毒计阴谋绑架;而那个天鹅湖畔的舞蹈仙子何玲珑,竟然发疯一般地要致人死地。她们还是自己认识的如花女子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一生何幸,得到这样优秀的两个女子的深爱;但又何其罪孽,同时辜负了两个最好的女子。如果说当他弃叶英于不顾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为了保护玲珑的话,那么当他看到玲珑迷失本性要掐死玉衡时,就再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了。是他让事情走到了这不可收拾无法回头的地步,是他让两个原本美好善良的女子变成仇恨的恶魔的。

他不禁悔不当初。

无端的,他忽然想起一幅卢梭的画作《睡眠中的吉普赛女郎》来。画中,女郎在广袤的原野上侧卧而眠,头边搁着她的弦琴与水瓶;一头不知是狮子还是鬣狗的动物走近来,圆睁了眼,低头嗅闻;他们的背后,是钢蓝的夜空和明朗朗的满月。

玉衡曾给他讲解过这幅画,说这画的是和谐。女郎是安全的,她熟睡着,把自己交付给大自然,交付给这片温柔的荒原,她的梦一定很甜;只要她不醒来,狮子就不会攻击她。狮子是无害的,它只是在月下漫步,因为好奇而走近女郎,嗅一嗅她的头发。这月亮,这原野,这女郎,这野兽,都浑然一体,当你凝神这画时,会感受到清凉的微风拂过琴弦,天籁无声。

但楚雄觉得这画的是危险。只要女郎稍有动作,野兽就会发动攻击,将她撕成碎片。他似乎感受得到狮子嘴里喷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听到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怎么可能不醒呢?而一旦梦醒,悲剧就开始了。

他觉得这幅画,画的就是这样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尤其因为女郎对于近在眉睫的险情无知无觉,就更是一个悲剧。那葫芦型的弦琴,还有葫芦型的陶瓶,都会被兽蹄踏碎。这画讲的就是毁灭。

在这个夜晚,他又想起那幅画来,忽然想明白那其实画的是一个支点,一种选择,是人性的两面。每个人都是熟睡的吉普赛女郎,自由而美好;每个人都是走近的狮子,随时野性勃发。那幅画,表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可能性,一种警示——不要去惊醒!

不要去惊醒女郎的梦,不要惊醒狮子的兽性,不要惊醒那琴弦,不要惊醒那水瓶,不要惊醒月亮与荒原,黑夜与清风,让一切都宛然如睡,各自安眠。

但是他却打乱了平衡,叫醒了玲珑与玉衡心底的恶魔,让她们一个策划了绑架,另一个试图谋杀。瓶碎弦断,月缺星残,狮子发起攻击,一切推向毁灭。

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万劫不复。他决心要认真地毫不矫饰地写下这份自白书,把事情经过心路历程点点滴滴都写清楚,就算是对所有人的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的一份忏悔录吧。

从小时候的离家过继,到大学里与玲珑的相遇相爱,暑假还乡的情变,昌南街头的重逢,直到宾馆里瞬息剧变的死亡事件……每写一个字,他的悔恨就加重一分,仿佛照镜子,看到心底最深的恶与本真的善。自从改叶姓楚,他就无法做回自己。他知道,继父母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父母,他们对自己的爱不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他必须做一个乖小孩。他习惯了戴上面具做人,从来都没有天真过。然而今夜,却让他彻底放松了,一生都没有这么真诚过,坦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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