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两生花(人鬼情系列之九)(23)

事情便这样铺排了开来,大手笔、大海报、大花篮,画展的开篇就像一场俗艳的豪门夜宴般张扬奢丽。甄先生夫妇穿着礼服穿梭在宾客间,拘谨得仿如新婚。而张佩岑握紧了鸡尾酒杯,不时地给他们也给自己打气:“我们会成功的,画展会成功的,心爱会成功的,放心!”她碰一碰甄太太的手臂,“看看那些画,多么美,多么高贵!”

是了,让她相信心爱一定会成功的,终究还是要说到那些画,心爱的画。心爱所有的画都有着共同的主题,同她的人一样美丽而忧伤、细弱而坚强——总是大面积浓烈纷杂的色彩,无序之间却又分明有一种潜在的联系,彼此推挤又彼此合契,共同撑起一个空间,容纳一朵瓣膜轻薄如蝉翼的幽蓝的小花,或是一枚脉络清晰还沾着粒粒细沙的贝壳,或是一杯残酒,薄而透明的酒杯仿佛一搭手就会碎裂,而杯底胭脂般的汁液可以透过画面传出流动的醇香。

她的人,也便是这样强大压力下的一抹艳,于最无声中透露出最不事张扬的翠艳欲滴,是一种异样的沧桑却精致的美。那种似刻意又似不经意的情调是不能复制无可形容的,包含了无尽的可能性和对立面:杂乱与精细,灰败与艳丽,荒凉与华美,成熟与稚气,宽容与挑剔……而每幅画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巧而醒目的朱砂落款“真心爱”,其中“心”字不是汉字,是用一颗小小红心代替。而最见心思的,是这个特别的落款不论出现在哪一幅画中,都能与整幅画有机地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这一点小小的心思,虽然不会被行家看在眼中,却深得普通人的好感,由此见出一个小女孩的优雅含蓄。

人们在这华美和精致面前折服下来,无法相信这竟然来自一个小女孩的笔下。然而联想到这女孩子传奇的经历,便又觉得折服,以为天才就应该是这样,这样的出人意表,这样的与众不同,这样的横空出世,这样的惊世骇俗——便是张佩岑,也没有想到过心爱会有这样惊世骇俗的成功。

心爱的天生的风情于此尽情地发挥出来,仿佛一颗绝美的钻石映着初升的太阳破土而出,瞬息万变,熠熠生辉。这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新生,所有的亲朋故旧都像是第一次见到甄家这个哑巴女儿一样,用一种惊为天人的眼光看着她,不明白丑小鸭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白天鹅,不但会开口说话了,而且还有这么高贵的气度、合宜的举止、优雅的谈吐。眼前这么大的场面,高朋满座,嘉宾盈席,而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便如司空见惯一般,指挥若定,又谈笑风生。

记者们的镁光灯追随着她,毫不吝惜地谋杀一卷又一卷的菲林,便是面对大明星也不会让他们比此时更加兴奋了。再耀眼的超级巨星,一年也总有机会见那么两三回,生活里见不到,电视上也常见的了;可是开口说话的哑巴、而且还是个天才画家、而且还是个美貌小姑娘,有谁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如果说这不是新闻,这不是明星,那这世上可就真的没有什么好新闻了。

所有的电视台、电台、杂志、报纸等媒体都被惊动了,即使第一天没有来得及参加画展的,第二天也都赶来采访。画展原定一星期,然而应公众要求延至十日。到了第二个星期,连国外的媒体也赶来了。这时,更加令人震惊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甄心爱居然会说外语,而且一开口,就是五种语言。

连心爱的父母也不能做出解释:长到十五岁上,连中文也不会说的甄心爱,是什么时候偷偷学会说英语、法语、德语、俄语甚至西班牙语的?一个没有语言能力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拥有什么语言天赋的,她有什么时间、能力来练习口语?而且,谁教她的?

面对记者连珠炮一样的发问,心爱一敛滔滔不绝的辞锋,只报以蒙娜丽莎般的微笑,被逼不过,才答非所问地回一句:“但愿我可以回报父母足够的惊喜。”

这是一句相当巧妙的外交用语,它给了人无限的遐想空间,不难引入歧途:似乎她隐瞒自己的语言天赋已久,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给父母惊喜回报。于是人们纷纷猜测在此之前,甄心爱为了学习语言曾经付出过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甚至,有种可能是她早已可以说话,却有意压抑着秘不外宣,而独自偷偷练习,臻于完美后才表现出来让人大吃一惊。

然后,心爱给大家讲了一则关于画师良秀的故事。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地狱变》中说,画师良秀因画不出地狱烈火的情景而苦恼不已。大公向他许诺,要让他看到真实的烈火罪人,以此取得灵感。而他给良秀看到的那个焚烧于烈火中的美女,竟是良秀的亲生女儿。原来,大公曾向这女孩求欢不得而怀恨在心,遂借机报复。良秀痛不欲生地向大火奔去,想要解救女儿出火海,可是奔到烈焰之前,他却又停住了,为那壮观的烈焰美女的情景所惊撼,所震慑,目瞪口呆,又灵思泉涌。他便这样呆呆地、神往地、惊叹地,就像欣赏一幅画卷那样袖手旁观,一直看着女儿烧成灰炭,从而成就了他的毕世杰作《地狱变》。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