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两生花(人鬼情系列之九)(32)

然而她不由自主。

她视他为心上人,而他,肯做她的身边人已经很好。便是这身边人,也不知可以维持多久。

前世她是一个不洁不贞的女子,然而那是命运;今生,她好想做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这使心爱在今世养成了酷爱洗澡的嗜好。

她一直认为,洗浴应该是一件非常铺张的事,只有铺张才会舒适。这铺张包括没完没了地冲水、把浴液涂满全身后半仰起头让它以自然状态被冲干而不假手去搓洗、不计较时间、当然还要有充足的供暖与照明。

如果可以再随心所欲些,那就最好有一只巨大的浴缸,贮满了比例合宜的水与牛奶,把自己身体放进去的一刻,可以毫不吝惜地看到多余的水被体重哗一声排出缸外,其后的每一次转侧都会再将一些水泼洒出去;又或者水面浮满各色花瓣,身体在花瓣下若隐若现,每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一场盛大的表演,都会看到不同的花在肢体间开放,而浴洗之后,踏过一地花瓣走出浴室的感觉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快意。

只有不计较付出的付出才可以称之为铺张——可以在任何想洗澡的时间就洗澡,想洗多久就洗多久,想用什么仪式来洗就用什么仪式来洗——这样的痛快淋漓大概便可以算作奢侈的舒适了。相比较之下,音乐或是香烛反而是最容易办到的一件事,因为消耗有限。

从前一切消费都要伸手向父母支取,买成打成束的鲜花仅供洗浴,真是很难说出口——何况从前的心爱根本无法开口说话。直到今天,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可以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布置浴室,可以随便买多少鲜花或是牛奶用来挥霍,可以随时随意地跳进浴缸来思考或者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她在鲜花与水波辗转叹息,想着白天的那个吻,想着那一种亲近的甜蜜,从现实想到前世,曾经,她与大少爷最接近的时刻,是在船上。

大少爷因为晕船,只得顺从地接受她的照顾。她为他跑前跑后,喂水喂药,甚至替他更换衣裳——他的衣裳吐脏了,不得不从箱子底翻出干净的衬衫来换上。

他挣扎着要自己脱换,却险些扑倒在地,她忙将他扶住了,替他一粒粒地解开扣子,露出他胸口的痣,整整齐齐排布着,数一数,足足有六颗——原来不是痣,是香头烧的戒印。

她想起来,太太从前同她闲谈时提起过的,说克凡小时候请人算过命,不长寿,惟一的办法,是送到庙里做和尚,躲此一劫。当时的富人家多半流传着这样一种规矩:怕孩子养不大,便送到庙里去,受了香,请法师取了和尚名字,像慧净、悟空、智能什么的,斋戒沐浴,严守清规。俟过几日,再从墙围上接出去,以期骗过佛爷,叫他老人家对这假和尚多照顾。

不懂得这是什么心理——迷信佛爷无所不能,却又当佛爷是傻子,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一万个不通,可是人人都信,都这么做。卢府也一样画葫芦画瓢,并且惟恐骗不过,还特地多一份诚意——请住持用香头在克凡的胸口烧了六个戒疤,证明他是如假包换的和尚,连皮肉都拿出来侍奉佛祖了,那还有假?

这故事杏仁儿早早便听过了,且听过不只一次——她最喜欢听太太讲大少爷的故事,简直百听不厌。然而今天,她却是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印证,把眼前的大少爷同故事里的小男孩合为一体,于是,她便也像亲眼看见了他从小到大的成长一样,与他更多了一份亲切与熟悉,熟悉得刻骨铭心,血肉相连。

她将手心轻轻在那胸口的戒痕上印了一印,仿佛把那六个戒伤也印在自己手心上了,这才缓缓替他穿上衣裳。她的手心贴住了他的心口,贴住了代表着他命运的戒印,他们便是真正的心心相印了,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一生一世她都将是他最亲近的人。

心爱将双手托出水面,托了一手的花瓣,她对自己轻轻念:真心爱,是卢克凡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一生一世都不分开,一生,一世。

假期苦短,克凡开学在即,心爱柔肠楚楚,不等分离已经相思百结,一双眼哭得通红,高高肿起。克却凡只觉夸张,并无离愁别绪,反而不耐烦:“你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用不着这么生离死别一样吧。”

心爱也不想自己表现得这样窝囊,没出息,可是一个人的伤心是与付出成正比的,而非取决于得到。克凡得到的太多,太容易,所以不珍惜;心爱付出得太重,太彻底,便会不舍得。

克凡轻松地取笑:“小时候我去上学,不叫你跟,你偏要跟,也是这么哭哭啼啼的。”他握一握她的手,“想起小时候的事,就像上辈子。心爱,我们好像整整认识了一辈子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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