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香(2)

桃枝儿不服气,战战兢兢地辩解说:“我是个清倌人,有什么体己好收呢?若是开口跟客人硬要,妈妈又要说没身份,扮野鸡了。”

封十三娘大怒,对着脸便啐了一口:“我叫你做野鸡去跟客人硬要了?你不能明要,不会暗示么?你跟他讲说讲说,就说这个姐姐的戒指好,那个妹妹的镯子俏,就不信客人跟你一样,是聋子耳朵听不出音儿来。”

桃枝儿哭了,却仍然辩着:“何尝没有说呢?偏那客人就真是听不出音儿么,我能怎的?”十三娘更恼,骂道:“你能怎的?你只好去灶头撞死,求灶王爷赶紧超生了你去,还少废些粮食。”说罢真个扯着桃枝儿头发要往灶房里去撞墙。

楼上翠袖倌人刚从前门送了客人回来,听到吵闹,忙从后门下到院子里来,拉住封十三娘劝解:“妈妈别生气,前厅里还有客人呢,小心人家听见笑话。”

正在拉扯,前面倒又一叠声儿叫:“崔老爷来了,翠袖姑娘见客。”翠袖气得一甩袖子,冲楼上喊着:“来了来了。”低声嘀咕:“催什么催?崔老爷罢了,又不是催命阎王爷,一时半刻不到,就急成这样儿?”口里说着,早已脚下不停地咚咚咚跑了。

十三娘便指着翠袖背影向桃枝儿道:“你看看翠袖,你多咱才能像她一点半点,也算可怜我了。”顾不得多说,拉了桃枝儿也到堂下去照了照镜子,理理头发,手携着手一路上楼来招呼。

且说这“醉花荫”布局,乃是临街门面,分为上下两层,从正门进去,楼下是大厅,并设暖阁雅座,楼上是姑娘们待客起居的地方。屋子自有后门,可通楼梯,从梯上下来,是为后院,院里另有几间房舍,轩廊亭榭,倒也精致,是十三娘并各娘姨丫头的下处,老师教习弹唱,以及灶房库房也都在院中,等闲人不得进来。

那崔子云箭衣马褂的,兴头头从前门进来,熟门熟路,也不等翠袖来接,也不等丫头去扶,自个上了楼径直进到翠袖屋里来,一眼看到烟榻上摆着台子,台子上点着烟灯,又一个中间胖两头窄的玻璃灯,两盏茶,并烟膏钎子等物,便知道翠袖刚才有客人,心里不乐,却不好说怎的,便找椅子坐了,却不上床去。翠袖知他是嫌有人刚躺过,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好说的,只命小丫头另沏了滚烫的茶来,又送上四色瓜果,自己亲捡了一枚荔枝剥了皮儿,将果肉衔了,且嘴对嘴儿地喂与他吃。崔子云方渐渐地喜了。翠袖便将三个指头做了个抽烟的手势,问他:“可要躺一躺么?”

崔子云仍是扭头不愿意,道:“只是吃筒水烟就好了。”

翠袖便又笑,地下站着的几个小丫头子也都掩着口笑。翠袖嗔骂:“笑什么?没听见崔老爷说要吃水烟么?”

恰好十三娘携了桃枝儿上来,桃枝儿刚挨了骂,要有所表现,便赶紧装了水烟来,叫声“姐夫”,双手递给子云。子云不接,却笑着说:“替我点着了。”

桃枝儿脸涨得通红,没奈何,只得放在嘴边,吹着了,再递给子云,正要用手帕子拭烟嘴,子云早接过去,说:“这水烟香搭上胭脂香,正是有味得很。”

底下人更笑成一片。十三娘趁机凑趣说:“每每崔老爷来了,屋子里总是满满的有说有笑,崔老爷一个人来,倒像是带了整桌酒席,以后倒是要常来的好,不来,我们翠袖盼着呢。”

那崔子云本来就是个多心的,又深知封十三娘为人,当下冷笑道:“这醉花荫,我有事没事一天也来两三趟,若说翠袖想我的人,好像没什么道理,倒是妈妈想我的钱吧?妈妈这话,可是讽刺我只管一个人来揩油,却不舍得给翠袖摆席面?我摆也倒摆得,只不犯着在这里摆。要请吃酒么,请哪里不好?偏要守着这个屋子才算请么?”

十三娘被堵这一句,底下想好的满腹话便都说不出来,虽不敢发作,却由不得沉了脸,淡淡地说:“可天下大了去了,凭崔老爷的本事,哪里去不得。天津上海的想往哪里摆席都随您的意,用轿子接了我们姑娘去皇宫里吃酒也使得。只是‘给菩萨送酒送到城隍庙里去’,我倒不敢嫌老爷不摆席,倒是怕亏了老爷一番心意呢。”

崔子云冷笑:“我可没有那么大本领在皇宫里摆席面,也不想费那个事,正经地倒是把全城的报馆通发一篇启示,说我要替翠袖姑娘做花酒,遍邀一邀相知故旧,在新闻纸上登出来,通告天下可好?”

翠袖见不是话,赶紧推十三娘说:“凭崔老爷在哪里摆席呢,便是摆在大街上,只要有我的份儿,我自然是领情的。妈妈也劳了一天的神,早点休息的好,这里有我照应着呢。”又不住向桃枝儿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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