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51)

黄裳忍不住顶她:“那你自己前几天又演活报剧宣传抗日?”

“好玩嘛。好多人给我鼓掌呢,都说我有演戏天分。什么时候你写个新剧本,让我演女主角,我一定不比那些明星差。人家都说呀:‘密斯黄的FIGURE交关好哟!’(黄小姐风头甚健!)”黄坤嘬起嘴唇,学着上海滩白相人的口吻自己夸起自己来,得意地笑着,继续劝说死心眼的堂妹,“世上哪有那么多是是非非,活在今天才最重要。找男人也是一样,太挑剔了,往往从最好的到最坏的一个也找不到,其实何必太执著呢,左不过骑驴找马罢了。”

黄裳看她一眼,真佩服这个堂姐的兴致永远这么好,忍不住问:“那陈言化是驴还是马呢?”

“他?”黄坤像忽然被谁胳肢了一下似地浑身乱颤地笑起来。她近来不知向谁学来了这种笑法,每次发笑必然全身总动员,好像有多开心似的。也许她觉得这种笑法够灿烂,可是黄裳看着,却只觉得替她累得慌,累得汗毛竖起做鸡皮状,赶紧打断她的笑,问:“你最近不是和他走得很近吗?是不是把他当成你的白马王子了?”

“你说呢?”黄坤又是风狂柳摆的一阵笑,笑完了,叹口气说,“哪里那么多马,万牲园所以叫万牲园,还不是女人骑驴找马的最佳地场。可惜满场跑着舞着的,都只是被人牵着或骑着的驴子,就没有一匹马。”

黄裳骇然,黄坤大胆的论调真令她匪夷所思。“那你认为婚姻是只讲条件不需要爱情的么?”

“当然要。爱情也是条件之一么。”黄坤神往地说,“要我说,一个女人一生中至少应该爱过两个人:一个使她快乐,一个使她痛苦。”

“这却是为什么?”

“快乐的女人活泼有趣味,痛苦却可以让女人深刻、成熟、有魅力。哭哭笑笑,这女人便长大了,也不枉活此一生。”

黄裳笑着,一边在心里默默记诵:“你这个人,总是有这些个出人意料的奇谈怪论,可是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改天我再写新剧本,如果要写坏女人,就把你这份论调送给她。”

黄坤得意:“你也说我有道理?好,你付稿酬给我,我就让你在电影里用我的话……”

黄裳依旧沉思着:“其实电影里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像《呼啸山庄》里的凯西,她享受艾德加林顿的温柔和富有,可是又迷恋希刺克利夫的热烈和冷酷,那么残忍自虐的爱情。”

“没错儿!”黄坤大力点头,将双手捧在胸前,模仿着影片女主人公的腔调作痛不欲生状,一板一眼地念着台词:“希刺克利夫比我更像我自己,无论我们的灵魂是怎样造就的,反正他的和我的一模一样;而与林顿的完全不同,就像严霜和烈火一样格格不入。我生活中所想的就只有希刺克利夫——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他曾有过的那一点点欢乐就是我的欢乐……啊!希刺克利夫!”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过了,黄坤想起来:“差点忘了——我周末在家里有个PARTY,你来不来?说不定,会有一场‘WEEK—END—LOVE’的艳遇哦。”中文里夹着英文词儿,也是黄坤新添的毛病。

黄裳仍是怏怏的:“不去,又没什么要紧事。”

“怪人。”黄坤亲昵地斜黄裳一眼,又惹得黄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黄坤同堂房妹子黄裳这样亲近,于自己的亲妹子黄钟,却只是淡然。她觉得黄钟呆,没出息,又婆婆妈妈。她的24岁的年龄其实是借了妹妹的,所以就更不希望黄钟出现来拆穿自己,每每有宴会,总要借故将她支开去。

好在黄钟也厌倦应酬,即使不出门,也总是静悄悄地躲在自己屋子里,不来碍姐姐的事。

黄帝却不行。他因为一直多病,大多数别人能做的运动他都不能做,所以性格很不耐烦,又敏感。如果沙龙不给他参加,他就会认为人家嫌弃他,隔离他。而黄坤看在黄裳的面子上,对这个由堂弟身份转换过来的弟弟倒也迁让三分,沙龙上总会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又细心地邀请韩可弟也参加,好方便在一旁照顾他。

跳慢舞是黄帝惟一喜欢做的运动,几次下来,他竟成为了一个慢舞高手,比那些万国舞校毕业的花花公子还有看头。他又天生有那么一种文弱细致的优雅气质,正同这舞相合,所以在沙龙上倒也颇受小姐们欢迎。众多的西装革履的青年中,他总是固执地穿着一袭蓝绸子长衫,使他益发显得清瘦萧瑟,带有那样一种沉郁的病态美,头发用发蜡抿向后边,露出苍白清秀的脸,长睫毛大眼睛比小时候更加富有挑逗性了,当他目不转睛地看人、尤其是看着年轻的女人时,那种欲语还休的深情真是有一种令人屏息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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