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77)

蔡卓文冷着面孔说:“这倒不必。这件事,惊动的人越少越好,我的汽车就等在外面,只请黄兄把他们捆结实了,送到我车上就行,小弟亲自押送,不怕他们半路长翅膀飞了。”

他拿出这公事公办的口吻来,倒叫黄家风不便细究,只得依他的话吩咐下去。却又像刚想起什么似的,对卓文道:“我听说你部里最近出了个缺儿,我有一位世侄,刚留洋回来,还没有工作……”竟是公然走起后门来。

卓文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表面上却只得客客气气地,说:“既是黄先生有托,小弟自该留意。这件事包在小弟身上,过几天就有回话的。”

黄家风呵呵笑着,又命下人:“怎么能用这种茶叶招待蔡先生?前儿大佐太郎不是送过我一筒日本来的蜜茶吗?说得天花乱坠,我倒也喝不出好来。不如请蔡先生批评批评。还有大佐的二公子带来的日本糕点,也撮一盒来,请蔡先生品尝。”

黄裳听他炫耀,满心厌恶。在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见到黄家风半边油亮的大背头梳向后,发尖又卷过一点到前边来连着下巴,唇上一圈小胡髭,沾上点点晶亮的唾沫,开口“日本”,闭口“太郎”,只差没把“汉奸”两个字烙成红字招牌顶到额头上。

黄裳一边看着,心里便更觉懊悔,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竟会一时发昏,救了这么一个人,以至带来这么多的后患。今天早晨,卓文忽然对她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跟黄家风要人。”她愣住了,问:“怎么?”他说:“我已经都布置好了。就说是汪主席向他要人,料他也不敢不给。然后我们就直奔码头,乘船回重庆老家。阿裳,事后有人问起来,千万不要说你是我妻子,只说我们是朋友,我托你做中介陪我一起去黄府公干,其余的一切都说不知道,明白吗?”

他终于答应帮她救人了。她非常兴奋,也非常感激。可是到了这会儿,她却紧张起来,生怕说错一句话露出马脚,功亏一篑。偷眼看看卓文,他倒是老练沉着得很,打着官腔说:“谢谢黄先生美意。不过,我对茶点并不懂得,再说今儿个公务要紧,还是改日专门来府上领教吧。”封死一切后路,口口声声只要提人。

黄家风无法,只得命保安队长进来,报说犯人已经送上车了,卓文立刻站起身说:“办事要紧,恕先告辞。”携了黄裳匆匆走出。

黄家风道:“黄乾替我送送蔡先生。”一边偷偷向保安队长使个眼色。

那队长明白,跟在后面走出去,隔了一会儿,回来报告说:“奇怪,那蔡先生说来提犯人,竟连个司机也不用,就是他自己亲自开的车,合着黄小姐两个人,倒押了两个大男人。虽说是受了伤又上了绑的,可是毕竟是危险人物哦,难道他们就不害怕?”

黄家风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哪有提犯人还要女朋友陪着的,刚才我特意拿言语试探姓蔡的,要他帮我一个人情忙,他满口答应,好像迫不及待要脱身似的。”

但是思前想后,到底想不透,再不料到蔡卓文会忽然革命起来,竟然这样大胆私放犯人,只道,“也罢,如果他真有什么古怪在里面,就等于自己把把柄送到我手中,以后我有什么事求着他,也就不怕他不答应。”心里暗暗算计,片刻之内,已经不知转了多少个主意。

卓文的车子一直开到吴淞口码头,才找了一个僻静处停下。

车上的两个人,大学生裴毅已经昏迷,那个毛巾厂的工人领袖胡强也伤口溃烂,行动不便,可是为人仍然刚硬得很,嘴里的毛巾一经取出,立即破口大骂:“狗汉奸,你别枉费心机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日本人在中国呆不长了,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卓文下来,亲自替他们解了绑,黄裳也从前座上下来,走到两人面前,忽然一言不发“扑通”跪了下来。

胡强一愣:“你们这是做什么?”

黄裳抬起头,眼神清亮,诚恳地说:“胡先生,是我对不起,害了你们,可是请相信我不是有意的,给我一个补过的机会。”

卓文在一旁道:“我是来救你们的,上海你们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这就送你们上船,我会把你们一直送到我的老家酆都,你们可以安心地在那里养伤,直到事情平息为止。”

胡强将信将疑:“你们会有这样的好心?”他看看黄裳,那天就是她做了一场戏,害得他们束手就擒,他记得当时她端着一杯冻柠汁笑着问他们:“我是黄裳,你看过我的电影吗?要不要喝杯水?”是的,她叫黄裳,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她。可是,这个编电影的黄裳如今又演的是哪一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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