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学生证,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台词,“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我搞错了,你的我没带在身上,怎么办呢?嗯……这样吧,我晚上七点钟在操场西北角的双杠附近锻炼,你去那里找我,我把证带给你。”
还没等我听清她是不是“嗯”了一声,她就匆忙离开了。疾行的风激起白色的裙摆旗帜般地一闪,像一场寒意未减扑面而来的大雪。
我在双杠上上蹿下跳了一会儿,心里烦躁起来,过了十几分钟了,难道不来了?我绕着跑道巡视了一圈,回到双杠前,她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了,仿佛从未离开,难道她有穿梭时空的月光宝盒?
“我看见你沿操场走了一圈。”她说。
“哦……你怎么过来的?”话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走过来的啊。”她说,仿佛还有一丝笑意。
于是,我们又沿着操场走。我们说着一些简单的话,讨论着一些简单的人和事。在那样清风徐徐的凉夜里,在那样熊熊燃烧着的年轻时刻,我温暖而喜悦,仿佛回到了家,像做了一场梦。
再见的时候,我有些不甘。
“我会找你的。”我忽然说。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她歪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没说什么。
“我甚至会对着女生宿舍大喊你的名字。”
她笑了起来,耳垂边两根发丝被风轻轻牵起,像一缕袅袅的烟。我如同置身于梦境一般。
三
当然,后来的情节你就很熟悉了。我约她出来,在校园散步。我们一直保持着第一次约会时的距离,因为她太内向了,尽管我渴望拥有,可我害怕伤害她,非常害怕。
学校附近有一家电影院,那天放《罗马假日》,我毫不犹豫就买了两张票。
把票给她时,她的反应让我吃惊,她竟然有些害怕,拒不肯接受电影票。
“你要不想去就把票撕了,我一个人去看。”我把票塞给她,有些发狠地说。
后来她还是来了,很温顺很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好不得意。精彩情节时,我总是不由自主侧过头看她,她很专心地看,偶尔发现我在看她,便朝我笑笑,直让我觉得这电影院的椅子设计得横竖都不合理。当男女主人公最终分手时,借着银幕的微光我看见,两行清亮的泪水像一段忧伤连绵的旋律,缓缓滑过她古瓷器一样的脸庞。
散场后,我们在校园内散步,我的胳膊有时会碰到她的胳膊,一种奇异的烦躁像将开未开的水,若隐若现,此起彼伏。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像一块棉花质地的香皂,很凉。她没有反抗,头压得更低,我的心乱七八糟跳了几下,开始在胸腔内四处游走。
“你在看电影时哭了。”我用超重低音在她耳边说。她没有回答,她抬起脸。
我屏住了呼吸。我听得见她轻微而急促的喘气声……
那是我平生第一个吻,轻若鸿毛,重若伤心。
她忽然挣脱开,低低地垂着头,长发流过脸颊,像一幕无风牵挂的帘,轻掩着惊心岁月中同样惊心的容颜,只觉那样的忧伤来历不明。
然后她要回去了,取了车说要回家,并执意不肯要我送。其时夜已经很深了,我放心不下,又回过头远远跟在她身后。她拐进了本市的医学院。就在转弯的时候,她看见了我。
“你一直在我身后?”
“是啊,我不太放心。你家是医学院的?”
“嗯。现在没事了,你回去吧。”
“你先走,我看着你进去。”
她转过脸去,骑上车向黑暗中行去。我呆呆地看着,蓦地心头一动:在她转过脸去的时候,脸庞恍惚有流星的一闪。现在想起来,总疑心那是一滴泪。
四
以后再见到薛怡然,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还是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想,她真是太内向了。
一个星期六,我约她去湖边划船。薛怡然开始坚决不肯去,后来说不安全,然后说有些远,接着说真拿你没办法,最后说等我去拿件衣服。
湖面的风裹着夜的凉气,似有似无,让人升起一些空灵、高尚的感觉。在这样的感觉中,我带着薛怡然南上北下,东抹西拐,走着走着我才发现周围已经见不到人了。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我的胳膊。显然,她有些害怕了。
对面突然走过来三个小混混,大老远就盯着我们。
我一把抓起薛怡然的手,调头就走。她轻轻地发抖,抖得我心尖都开始疼。
“哎哎哎,前边那两个,一块过来玩玩啊。”小混混们自然而然注意到我们,并职业性地喊道。
我快速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不要怕。你先去前边找人,我来和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