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4)

这一次我又耐着性子陪练了几场,然后抱着心依走了,我说过要送她几个snoopy。离开时,我听场内有人说,何处长,赶紧给孩子找个妈啊,大老爷们也该放放手脚了!另一个说,快追呀,这个女仔球打得好,人也挺不错嘛!我愣了,在拐角处故意停留,只听得何波呵呵地傻笑,说,人家是黄花闺女!

我的感觉真是准确,心依果然没妈。我几乎是以沉痛的眼光看心依,我以为她也会撅着嘴巴难过,谁知心依却带点诡秘地偷笑,上下牙齿咬合,整齐细密像小玉米,眼睛像条船儿,在快乐的水面上一晃一晃。她笑得有点夸张,像是要表达的东西太多,只能全部挤在笑容里,就把笑挤成这个样子。我想她肯定是清晰地听到了“给孩子找个妈”之类的话,要不,她何以笑得这么好看呢?聪明的心依,心里挺鬼的,我不由得也笑起来,一瞬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像我的孩子吗?但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我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我在想,她妈呢?活着?还是死了?在中国?还是外国?离开多久了?一路走着,疑团塞满我的脑海。心依牵着我的手指头,见我不说话,也蹙着眉看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我用纸巾帮她擦去粘在眼角的干眼屎,即便是没洗脸,她的脸蛋还是很白嫩,像剥了壳的熟鸡蛋。

心依笑,心依把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月亮里荡漾着我。

心依不会说话,我跟心依的对话就很简单,我通常只需要她摇头或点头来回答,或者我直接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明白答案。比如,我指着snoopy说,是喜欢这个吗?心依点头。要雪糕吗?心依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睛里就露出一种胆怯而不想声张的渴望,当我把雪糕递到她手里,她的眼睛又荡小船儿一样,让我忍不住亲她。心依很少摇头,不知道她是顺从我,还是真的喜欢。我抱她时,她总是把鞋子往外翘起,避免弄脏我的衣服。我通常只抱她走十几步路,就走不动了,我的手臂通常只是甩动帮助步行,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多的重量。我抱她只是为了表示我爱她,心依也很满足这十几步远的特别宠爱,放她下地,她的脚步总是变得很轻快。

有次遇到一个熟人,问,这是谁的孩子?我说我的。熟人就哈哈大笑,说谁跟你干的?我说谁跟我干的,公安局也管不了呢。熟人便说,这孩子挺乖,有她也算福气哟。我像模像样的幸福地笑。

心依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个哑巴。

心依所在的机关幼儿园离政府大楼很近。我跟心依秘密约定,我每天来看她一次。我记不清是第几次来看心依了。远远的我看见心依站在铁栅栏旁张望,我知道心依在等我。课间休息,幼儿园里闹哄哄的,滑滑梯,荡秋千,你追我赶的孩子们在心依背后,成为一幅喧闹的背景,而心依安静的身影总让人揪心。我告诉心依不要等我,心依总是点头,但依然这样张望。每次看到铁栅栏里她的小身影,心里就产生一种莫名的疼痛。我有时给心依买《看图讲故事》,有时给她一个小花夹子。那次我把小花夹子别上她额前的头发,心依小手轻轻触摸头上的新发夹,眼睛就和月牙儿一样弯弯的。心依的快乐也是带着忧伤的,她不会跳起来又笑又闹,她的全部想法都在眼睛里,动态的静态的,她的眼睛能准确地传递信息,因而她的眼睛里凝聚着很深的,有时我也辨别不清的东西。我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然后等着她的眼睛给我回答,这使我一度忘了心依是个哑巴。我有时也只用眼睛跟她说话,而心依总很快明白我说什么。有一次心依的眼里有些惆怅。我就问,心依,是不是想让阿姨给你讲故事?心依鼓着眼睛用力地点头,手指头从铁栅栏里伸出来,在我的衣袖上划来划去。是不是想阿姨带你睡觉觉?心依就把眼睛笑成月亮,月亮里荡漾着我。我很想抱一抱心依,但是她在铁栅栏里面,我叹息一声,心依就怔怔地看我,眼睛在询问,阿姨不愿意带心依睡觉觉,不愿意给心依讲故事吗?我摸摸心依的头发,我怎么回答心依?我怎么跟她讲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很复杂呢?心依怎么会懂呢?心依不高兴,眼里很多迷惑。我又说,心依,阿姨不能天天陪你,因为,阿姨跟你们不是一家人,阿姨要回家陪爸爸妈妈呀。心依忽然明白,眼里的愁云散开,脸贴着栅栏,我也把脸贴近了,以为心依要跟我玩对对眼,谁知心依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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