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57)

艾丽丝左手捏着我的中间手,伸出自己右手,手掌比一比,翻过来手背比一比,露出喜欢的神色,完了又抓起我的左手和右手,缓慢地抚摸我手掌上的老茧,“哧”——她张开嘴露出白瓷般的牙齿,发出惊奇的声音,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她一身毛发干净闪亮,我不由得眯缝了双眼,她的漆黑清澈,像一汪清清的泉水,一下子填满我的整个视野,或者说我跳进了那汪清泉中,我被她包围着,透亮的瞳孔像面镜子反照着我,我长发遮面,胡子上残留着瓜壳和痰水,真的像个野人。艾丽丝的眼里凝聚着无比复杂的情感,慢慢地浸透到我的内心,我感觉到她的同情、怜悯、困惑、深深的忧郁和动人的母性温柔。我忽然觉得,我与艾丽丝之间,早已相知。

人们还在嬉笑,我在艾丽丝的目光中自卑地垂下眼睛。

我与艾丽丝渐渐熟悉。那天黄昏,我看到了艾丽丝的眼泪。我知道了她内心的孤独和对爱情的渴望。她让我明白她作为一只名贵母猴的无奈,特殊身份带给她约束和寂寞,不是天意,却是人为。她早就到了结婚的年龄,虽不想草率地嫁给别的猴子,但也不会那么傻痴地等待另一只不知身在何方的名贵公猴,她不想做老处女,她的忧郁不为人知。我真的看到了艾丽丝的眼泪,她流泪时没有表情,像是一个沉缅于回忆的人,有雨点不经意的滑过她的脸庞。然后她翻看自己柔嫩的手,眺望不远的那片树林。她渴望攀沿。

我和艾丽丝呆着,有时她在我的中间手臂翻捉虱子,有时是我教她玩“你拍一我拍一”,更多的时候就是看手,无声地阅读手上的纹路、老茧,甚至指甲里的肮脏东西。你看,就这里!有人说话。我和艾丽丝都懒得理会。啊?是真的呀!我原来有个朋友给我说过长三只手的人,我还不信呢!声音太熟悉了,我一扭头,果然看到黑瘦的小影,她的胸脯还是那样平整,单肩挎着那个小皮包,只是我不知道里放的是大号中号还是小号。要不是艾丽丝扯我一把,示意我不要理会那些人,我差点叫了小影的名字。并不是我多么想她,我只是觉得,小影是个好姑娘,应有个很好的归宿。小影为了看得更真切点,整个人都贴到铁笼子上,铁丝嵌进她的肌肉,她的鼻子已经伸到铁笼子里。好奇怪啊!怎么会长三只手呢?小影说。小影没有像上回那样,起鸡皮疙瘩,还想呕吐,她只是奋力地想更近地看我,更真切地着我。当然小影看不见我的脸。我朝小影挥了挥中间手,小影愣了一下,然后从递放香蕉瓜果的小方格里把自己的手塞进来,示意我跟她握手。小影是唯一一个有胆和我握手的人,而且是个女孩子。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我的中间手递给她,小影小心地握了,表情无限悲悯。我在小影的悲悯中感觉隔膜。

艾丽丝靠着我,轻轻地磨蹭,我闻到她毛发的香气。艾丽丝像广告牌上那个涂着晶莹唇彩的女孩,嘴唇微张形成一个黑洞,仰起头深情地看我一眼,把屁股对着我。艾丽丝的屁股像五月火红的石榴。

一刹那猛然的震颤,我的裤子湿了。窗户四四方方地明亮,行人的脚步渐渐繁忙,我猛然想起女朋友小影,今天是周末,她会来看我。

2002.3.27

青桔子

当时几个男人在打扑克牌。似乎是职业习惯,所有的人脸色铁青,气氛显得过于凝重。桔子进来的时候,青烟缭绕的屋子里暗了一下,这种微小的光亮变化,并不影响打牌的。

牌局照常进行。桔子瞟了一眼余少龙,散光的眼神落在桌面上。余少龙留有很讲究的“一”字胡须,桔子总有用食指摸一摸的冲动。可惜余少龙是余少虎的哥哥,她是他未来的弟媳妇,抛开一点伦理道德,若余少龙对桔子有点那个意思,希望也许还有,遗憾的是,余少龙心里装着周莉,桔子这一辈子也没有摸的机会了。桔子剥开青桔子,手往余少虎衣服上擦干净了,嘴里开始咂巴有声,仿佛那牌局是她下酒的点心。

呀!桔子,你不是有了吧?牌桌上跳出一个声音。桔子感觉眼前一亮,似乎所有的眼神如探照灯般聚射过来。桔子没听清楚,有点发懵,紧盯着长有一字胡须的嘴,她觉得声音来自那里,期待它重复一次。但那张嘴并没有说过话,或者想说话的意思。桔子缓慢地咀嚼,正想发问,就觉眼前一暗,探照灯已扫了回去,大伙注意力又全集中到牌局上去了,只剩余少龙的女朋友周莉,两眼光亮有增无减。

走,买瓜子吃去。周莉拉着桔子往外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站住,问道,你什么时候来事儿?桔子盯着周莉细密的牙齿,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桔子的心思在牙齿上面。她一直埋怨自己的牙齿粗大,尤其是那两颗门牙,暴露出一种粗鲁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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