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80)

大卵泡呆了,不知上面是哪面,这么大的能耐。老兄透露的消息不易消化,大卵泡气儿半天才顺溜,兴奋撞得他胸口生疼,他就想站曹凤兰面前说,老兄要当书记了,全村的事儿,都归他管,他是我的亲老兄,我是他的亲弟弟。

老兄知道弟弟想什么,暗示他暂时不要泄露秘密,以免生变。村支书的位子,是块肥肉,都想把它夹自己碗里。也只有夹到碗里,吞到肚里,才算稳吃。大卵泡一只手压住胸口,暂时大气不敢吐,生怕秘密嘣了出来。然而,这秘密太重,太大,肚里放不下,总是往外膨胀,好比身体的某个部位,总想达到某个地方。

新屋竣工那天,按风俗,放了些鞭炮,横梁上系了鲜红的绸缎,请了邻里乡亲,阔气地摆了几大桌。曹凤兰也来了,她送的是一块天蓝色的确良。大卵泡扯着那块布料往身上比了比,余出很大一段来,觉得曹凤兰出手大方。

老兄把大卵泡先前熏得发黑的蚊帐和砖头床都废了,打了新木床,缝了新棉被,屋里的尿桶撤了,要大卵泡撒尿去茅屋。老兄很忙,有时半夜三更才回,有时是黑清早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大卵泡心想,老兄多少年没回来,要办的事情太多了。

老兄已经把大卵泡的粪篓子烧了,也不许他再当放牛娃,要正儿八经娶堂客。大卵泡无所事事,闷得慌,很怀念水牛嚓嚓嚓嚓啃草的声音。便抽空去队长家的牛栏看,只见那头水牛两眼血红,牛屌粉红,比平时长出许多,正无比寂寞地反刍,见到大卵泡,它停止咀嚼,呆呆地望着他。

大卵泡对对长说,你家的牛发情了,得给它找条母牛。队长笑道,你赶紧讨个堂客吧,牛发情你操什么心。大卵泡回去对老兄说,队长家的牛发情了,屌长得吓人。老兄说畜生发情,见得多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大卵泡见老兄也这么说,觉得有理,那么多畜生都会发情,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人去操什么心呢。老兄不是一般人,是即将上任的村支书,是干部,是官,队长要听他的,村长也要听他的,全村人都要听他的。支书是我亲老兄,我是支书亲弟弟。大卵泡边走边想,骄傲得有点难以自控,觉得这种幸福埋在心底,与痛苦一样沉重,一样让人不堪重负。

曹凤兰代销店门前又一桌牌。

大卵泡远远望见了,立刻将手背在背后——可惜有一只手只能蜷在胸前——不过,可以假想他两手背后的神态——耀武扬威,趾高气扬,两根手臂一前一后,牢粘胸前的娇媚,紧贴背后的肃穆,他努力故作从容地迈动“严谨”与“滑稽”,自觉如猛虎慢慢地逼近一群小羚羊,不急不躁。

他们到底发现了他,然而并不如动物世界里的那样,四散而逃,反倒漠然地看他一眼,出牌、吸烟。大卵浮鼻孔冷笑,踱到牌桌边,仿佛选择下嘴的猎物。他居高临下,嗅着眼前这群东西的气味,他们指甲里残留泥垢的手,连支书的手都没摸过,平时见队长头点头哈腰,见村长头落到裤裆里,见到支书,怕是倒提老二嫌还来不及,不由对他们产生同情与怜悯。

大卵泡怀拥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赋予他巨大的勇气与自信,手瘸,算不了什么,腿瘸,也不是问题(甚至因是支书的弟弟,瘸的也颇有优越感),放眼全村,我也是一人之下(老兄),千人之上(全村人口)的上等角色。大卵泡细长美目半张半闭,颇具历史厚重感,与其说他在看牌,不如说在释放内心的鄙视。至于他张嘴便喊“这张不能打,蠢货”,也是自然而然了。

这原是一句平常话,大家都这么说,但大卵泡不该说,他捅马蜂窝了。出牌的“蠢货”就是“蜂王”,正输在兴头上,闻声嗡嗡飞鸣,操你祖宗十八代,老子打牌,你瞎操xx巴心!“操你祖宗十八代”是大卵泡的专利,且容“蜂王”乱用,再者,他同时操了书记的祖宗十八代,书记的祖宗,能随便操的么,就算“蜂王”挥刀自宫也不足以赎罪。

大卵泡也不急躁,踱了几步,细眼扫人,假装熄火,待“蜂王”回巢,屁股往下时,他釜底抽薪,一把扯走了“蜂王”的凳子,“蜂王”四脚朝天。

大卵泡不但欠揍,还犯毛病,大家都看出来了。捉弄输牌者的后果,通常是难以估料的。轻则伤皮,重则伤骨,视输牌者性格及劝架的技巧而定。

这“蜂王”原是个杀猪的,跌倒后迅速爬起来,脸上的肉便横了,操起凳子就朝大卵泡横扫,幸亏扯架的快,凳脚擦过大卵泡的腰,差点没把大卵泡废了。“蜂王”出第二招时,曹凤兰冲上来了,死抱住凳脚,一边好话相劝,一边暗地给大卵泡使眼色,让他快走。大卵泡死要面子,腿脚又不灵便,又被曹凤兰誓死护英雄的举动感染,立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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