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98)

许鹊背朝阮村沉默片刻,重新滚到阮村怀里,说:“让我安安静静地躺会儿。”

走廊外有人走动。两人似乎睡着了。

“你诗里写的春天和樱桃树所做的事情,是什么事情?”阮村突然问道。

“就是这样的苟且,或者苟且未遂。”许鹊穿好衣服走了。

许鹊走后,阮村给叶绿打电话,话多而温存,叶绿问他是不是干了亏心事受良心折磨。阮村说:“亏心事是没良心的人干的,没良心哪有折磨。这里风景特别好,下次带你和女儿来度假,你放心,老板是朋友,免单不说,特惠没问题。”

叶绿问什么时候回来,阮村说下午,最迟晚上到家。

这个电话让阮村稍有舒坦,但并没有解决阮村内心的问题。他一夜未睡,甚至有几次想敲许鹊的门,对她说他真的很喜欢她。他整晚都犹豫不决,不得不将全部精力用来解开裤腰带上的死结。

第二天阮村10点钟就回来了,打算先蒙头睡上一觉。出乎意料的是,叶绿没去上班,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卖cd的年轻小老板也在家中。阮村立刻想到许鹊的诗:“春天与樱桃树所做的事情。”

诗句是优美的,事实却非如此。

阮村面不改色,问cd小老板:“你怎么解决便秘的问题?”原本镇定自若的小老板脸色陡变,说声“我们什么也没做”,脚底抹油溜了。

“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叶绿与小老板口供一致。

阮村一声不吭,从抽屉里翻出许鹊送的cd,寻找许鹊喜欢的那首歌曲,依稀记得歌名叫《我的便秘生活》,但没找到,倒是有一首《in my secret life》(我的隐秘生活),便秘是隐秘的,便秘生活与隐秘生活区别应该不大。阮村把cd放进去,沙哑的男低音冒泡似的,从水里浮起来:

i saw you this morning(今晨见你)

you were moving so fast(一闪而过)

can't seem to loosen my grip(往事历历)

on the past(不能淡漠)

and i miss you so much(想你到深处)

there's no one in sight(无人在眼前)

and we're still making love(我们依然蜜爱)

in my secret life(在我秘密的生活)

低到极限的嗓音从阮村脚板底往心里头挺进。旋律像水蛇游江,柔韧起伏,或者如春天下着毛毛雨,忧伤而不哀痛,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往地底里扯,怪异的鼓点将关节逐一敲通,身上的骨头慢慢散了。只觉霎时春天,瞬间樱桃树儿开了花。

2005年2月6日完稿

2005年3月2日修改

谁侵占了我(上坟)

01.上坟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上坟拜祭已故亲人,村里俗称“送亮”。

黄昏,冬雨稀稀疏疏,若有若无。一小绺头发紧贴面颊,眉睫沾着细小的雨珠,轻抿着唇边的发梢,手拿两支红色蜡烛和一串千响鞭炮,暮色苍瞑中,十五岁的吕玉穿过自家桔园,匆匆向姥姥的坟地走去。

老黑狗一身黑亮,它面无表情地领路,偶尔回头看一眼吕玉,眼睛翻动,白光一闪一闪,像黑人嘻笑露出的牙齿,触目惊心。这条快成精的老黑狗,比吕玉还要大几个月。

姥姥在爷爷四岁那年患乳腺癌去世,具体埋葬地址无人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桔园那个坟成了姥姥的,也无从考究,总之,每年往这坟头“送亮”的习惯续延到了吕玉这里。

坟,已无坟样,只是一堆荒土。坟头荒草凌乱披盖,枯枝错乱横陈。旧年的蜡烛梗,破碎布块、老鼠尸体、疏菜的枯藤、塑料袋散遍其中;又因年久失修,裸露黄土,东崩一块,西裂一片,一角褐色棺材腐木还探出坟面半尺多长,形成一个碗大的黑洞,黑咕隆咚,神秘异常。

吕玉怕这个黑洞,然而那里面不可知的神秘,总诱惑她多瞧几眼,哪怕是目光急急地扫过。

站在坟顶,透过密密的桔树尖儿,吕玉能看到自家青瓦屋檐,和她向北房间的小木格子窗户。

天忽地沉下来。“送亮”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吕玉把蜡烛插进泥土,点燃,她好看的脸庞在烛光中清晰。

一阵北风吹来,几颗小雨扑向吕玉的脸,冰凉。她跪着胡乱磕了三个头,拆开千响鞭炮。鞭炮的“引”太短,在手里便开始爆炸,吕玉慌乱一扔,鞭炮甩进了黑洞,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坟墓里传出来,黑洞里冒出一股浓浓的青烟,袅袅升腾,仿佛随时会幻化出某种身形。

约30秒光景,声响停止,烟也散尽。吕玉拍拍双膝,走下坟墓。吕玉走出十米远,似听得耳畔有一声沉重的叹息,回头一望,见坟头蜡烛已灭,一片朦胧。她忽地打了个冷颤,全身毛孔扩张,一股冰凉之气从脚后跟窜至脊背,传至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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