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06)

外面仍是阳光灿烂,屋子里阴暗地冷。母亲抽泣着,惶惶然看着吕玉,愧疚地打量房间一切,她搞不懂,到底哪里出鬼了。十几年来,黑狗已是吕家的一员,且有并不轻微的位置,眼下底又不知死活,影踪全无。想着它默默的身影和与世无争的淡然,母亲又添了几分悲悯。

12.虚幻间

好冷。吕玉哆嗦着醒了,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头发、衣服、被子,全部湿透。暮色浸润,房子里泼了淡墨般,窗前微光幽幽,驱散些许阴暗。朦胧中床边有个黑影一动不动,吕玉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惊叫一声“妈呀——!”

“孩子,醒啦?”应答的真是母亲。

“妈妈,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妈妈,好冷。”吕玉如梦初醒。

母亲摸索半天,找不到拉扯电灯开关的那条线。台灯按扭也是坏的。母亲嘟嚷着电线老化了,要找电工来修理,转身弄了蜡烛点燃了。她摸了摸吕玉的额头,烧已退。

“饿了吧?”吕玉状态很好,母亲阴沉沉的心里有了一缕阳光。

有熟悉的哀乐飘荡着,象棉絮一样轻悠、单薄与脆弱。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音乐,它象空气一样融入了村里。死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人们管它叫“白喜”事,在村里等于是包个红包啜一顿了事。村人出些劳力,帮忙做几桌白喜事的盛宴、抬棺材、掘坟、下葬,旁人有节日般的乐趣。

“妈妈,谁家死人了?”昏黄的蜡烛摇曳着母女俩的身影。开关电线断了,尚余一小截在开关盒外。吕玉脚踏上凳子接线,漫不经心地问。

“徐大爷的孙子,淹死的。”母亲话音未落,吕玉“咣当”从凳子上摔下来,带过一阵风,扑灭了蜡烛。

“妈妈,好黑啊。我怕。”黑暗中吕玉象个孩子一样扑到母亲怀里,开始伤心地哭泣。

母亲轻抱着吕玉,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孩子真的“回来”了,便彻底放松地舒了一口气,重新点燃了蜡烛。

“去徐大爷家,看一看。妈妈。”吕玉一字一顿。

母亲有些明白,与吕玉默默携手,去了徐家。

鞭炮声不时地响起。正月里传统节目——民间“地花鼓”耍起来了。喇叭、笛子、二胡、锣鼓、哨子,各种声音混杂,远远地传入耳朵;近处,一种类似民间乐器“埙”吹奏的冥乐低沉徐缓,水一样浸入心灵,无声地弥漫,将人悄然割裂,却又紧紧包裹。

早已无围观的看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打理事务的人,晃来晃去。站在地坪上,能清楚地看到堂屋正中悬挂的徐鹏爷爷的遗像,黑白分明。“我梦到我爷爷让我娶你。”“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音容犹在,两年前在堂屋灯下闪现的身影,此际孤伶伶地睡在白布包裹里,不再醒来。

一群人行色匆匆地赶来,直奔堂屋,紧接着爆发出女人悲恸的哭喊:“天啊,我的崽啊——”这一声呼喊拉开了吕玉母亲心底的闸门,她仿佛失而复得抱紧了女儿,不断地抹着眼泪。

吕玉木然地朝堂屋走,母亲默默地跟随。吕玉并不看死者,却在堂屋的左侧蹲下了。她微笑着,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仿佛其他人并不存在。然后她弯着手指头计算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

13.掘坟

春天来了,河水满涨,淹没了河滩;嫩绿点缀着杨柳枝条,堤岸边逶迤着新绿的长龙;金黄色的油菜花铺天盖地,村舍仿佛建立在金色土地之上。和煦的阳光快乐地奔跑,催促仍在沉睡中的事物。万物苏醒,然而,吕玉家的桔园,没有一棵开花的桔树。农人吆喝着犁开瑞雪后的田地。春天覆盖冬天,就象犁开的新土翻盖旧泥,抹平所有痕迹,然后淹没在浅水里,这片田地,即将栽下新的作物,开始新的生长,新的收获,新的故事。

吕玉被锁在屋子里。她手指头的指甲已经脱落,指尖粗糙,原来纤葱十指如树枝般干枯短促。那是由于母亲的疏忽,吕玉又溜到桔园,用双手狠命挖刨姥姥坟土,当母亲发现的时候,泥土上沾满了吕玉双手的鲜血。吕玉坐在自己刨挖的坑里喘着粗气,若无其事地用受伤的手指弯曲着计算:“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

村里要修一条灌溉渠道,得穿过吕玉家桔园,吕玉母亲趁机提出掘坟移坟之事,征得了村里的同意。胆小的隐知吕玉的失常与这坟有些说不清的关联,怕惹鬼上身,早就躲了。所以掘坟的村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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