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17)

倒完鱼草挂好空筐,采西发现张角在家,准确说,是在床。床上另有一女人,采西不认识,生得年轻貌美,不慌张,反倒朝采西一笑。采西不知进退。张角递给女人两块钱,女人便穿好衣服走了。采西这才说道:“两块钱,可以吃一餐肉。一个月没沾猪油,肚子里空得慌。”张角恼羞成怒:“猪肉喂狗也比喂野种强。”采西又说:“这女的长得蛮好看,要是不用花钱就好了。现在猪没饲料吃,田里要化肥,耕地的牛工钱没给,还欠着卫生院的药费。”张角不爽,最近他越来越肯定采西是带着野种嫁过来的,索性揭采西的老底:“刚才这女人谁给钱,她就跟谁睡觉,但她攒钱是为了给丈夫治病,男人跟她睡觉是对她家提供帮助,属救死扶伤。她不是骚货。你呢?你为什么和别人睡觉?你被多少人睡过?”

采西舀了一瓢凉水,刚喝上一口便连瓢带水掉进水缸,水缸里的她被砸得摇摇晃晃。她双手抱着腹部,慢慢踱到灶边,动手涮锅做饭。张角骂了一句“瘟猪子不吃食”,嫌她吵架都不痛快,恨不能一脚把那野种踢下来,又怕万一踢中了自己的种,不划算。

远处的人看见这个屋子里升起的炊烟,是温馨宁静的,日子从烟囱里冒出来,井然有序,消失在无穷的天空。

三伏天,采西跌一跤,生下一个女儿。采西身体弱,骨盆窄,那孩子又是腿先出来,母子俩都差点送了命。到底是早产还是瓜熟蒂落,张角不知道,中年得子,乐也不是,悲也不是,抱着孩子横竖看不出像谁。以后每天反复端详,好似鉴别古董,有时能端详大半天,在外人看来,他是对孩子爱不释手。神情肃穆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孩子满月的时候,张角终于看出端倪来了。

“说,到底是谁的种?”张角吼。“你的。”采西抱紧孩子。无论张角怎么问,怎么凶,采西都这么回答。采西的回答不能证实张角的判断,他对孩子的态度时冷时热,时爱时恨,有一次差点要将她淹死。

采西在家,张角也会把女人带回来。那个女人也懂得“薄利多销”,优惠主顾,价钱由每次两块降至五毛,偶尔惠赠一次。每次见女人来,采西便抱着孩子呆在别的房间,悄无声息,等女人走后才敢四处走动。有一天张角不在,女人来了。采西没有丝毫敌意,只说张角不在家。女人说:“我是来找你的。”采西一惊。“我叫胡梅。”女人递给采西一小叠零钞:“我丈夫已经死了。这些钱都是张角给的,还给你。他已经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说不会养一个野种。我比你幸运。”

采西的身体如斑竹叶般抖了一下。

女人把钞票塞进采西的口袋:“我丈夫娶我时,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他对我很好,可惜孩子早产死了。你还是要蓄点钱,万一男人走了倒了,也有个支撑。”女人说完这番话便走了。采西在门前站了会儿桩,摸出那叠钱,慢慢点数,数完又站了会儿桩,东瞅西瞅,不知该把钱藏在哪里。这时摇篮里的孩子醒了,大哭。采西抱起孩子,心里一动,把钱藏在孩子的枕头里。

女人仍与张角来往。仍将钱还给采西。以至于每见女人前来,采西都有几分欣喜。如此过了一段,有一天,采西对女人说:“你该提价。”于是女人对张角说,丈夫药费越来越多,她也只好涨点价,只涨一块,张角同意了。他对这个女人兴趣不减。没钱付给女人时,张角卖家里的东西。采西从不反对,甚至积极协助。张角认为采西心中有愧,才不敢有半句多话,骂她是个自作自受的贱货。采西不在意,一天比一天精神,眼里好像点了灯似的,亮了很多。

这种神秘的生活方式悄然运转,直到洪水将之打乱。

那是翌年秋天,稻谷正黄,眼看就可以收割进仓,塘里的鱼肉肥个壮,随时就能出塘卖个好价,偏偏雨水不断,连续下了十五天,大河里的水位很快超出警戒线。雨不停,洪水随时可能爆发。乡政府通知各村抓紧转移粮食与牲畜,抓紧制作木筏,并绑牢大树。于是路上的景况十分有趣,人们或撑伞,或着雨衣,赶着稀稀拉拉的猪牛队伍,陆陆续续地前进,畜牲们满眼迷茫。也有用手扶拖拉机运送的,鸡和鸭都关在笼子里,浑身湿透。没几天雨停了,防汛警备暂时解除,鸡鸭牛猪又原路赶运回来。当天夜里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第二天上午河堤意外崩溃,洪水猛兽狂嚎而至。浊水泥汤横扫村庄。水过处,泥砖房子迅速软塌,潜入水底,水面则木头、稻草、衣物、家禽翻滚。彼时因为雨水满塘,张角与采西正身披雨衣,给鱼塘四周加围渔网。一个飞奔的人朝他们喊道:“洪水来了,快跑!”放眼果见天边一抹浊黄朝这边迅速移动,张角扯起采西便朝村里的高屋台跑,那座小山丘有几十米高,只住有村支书和会计两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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