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51)

那孩子左右看看,问道:

“我爸爸在哪?”

“他等会儿就上来。”

年轻人回答。太阳能架子下藏着西瓜刀,他心里想着废掉他的哪个部位,砍手还是剁腿,挖眼睛还是割耳朵……他发现弄残比弄死更难办,夜里头积攒的勇气瞬间泡了汤。成败在此一举,年轻人突然感到手脚绵软无力,他感到自己干不了这活儿,想放弃算了。

“我要去找爸爸。”小孩说,语气富贵骄纵。

年轻人举棋未定,打算先稳住小孩,但小孩不听年轻人的哄骗,他开始闹。年轻人情急之下,摸出冷光闪闪的西瓜刀,像个日本武士那样竖起刀,自己先吓了一跳。

死一样的静。山里头传来夜鸟的鸣叫声。树叶沙沙地响。大海辽阔迷蒙。

“不要杀我,我给你钱,我爸爸有钱。”小孩突然说道,他比年轻人镇定,甚至还有点老练。年轻人顺势放下刀,他需要酝酿酝酿,蓄足砍下去的力量。

“你老爹是什么人?”“他是董事长。”“哪里的董事长?”

“中恺集团。那一片房子都是我们的……”小孩指着临海山腰,那片黄金海岸线上的豪宅此时万家灯火。

年轻人只一瞥,就瞥见了一百万,一百万是万家灯火之中的一窗微光,是沧海一粟,他脑子一转,计上心来。

“噢……你真是可爱。”年轻人愉快地笑了,“张广贤……是你老爹,这是好事儿……”

“我爸爸一定会马上给钱你。”小孩保证。

“你有一个好老爹……你忍一忍,我必须把你绑起来。如果让我碰到你老爹,我对他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某种意义上,你老爹是个坏人。”

年轻人迅速脱下小孩的上衣,撕成碎条,把他手脚捆好,绑在太阳能架子下,说:“现在,给你老爹打个电话。”

电话一通,小孩大呼“爸爸,救我??”年轻人立刻掐了线,往小孩嘴里塞了一团布,封死,说道:“不多,就一百万,等我拿到钱,你老爹就会来领你了。”

年轻人离开浮塔,浑身汗水,衣服紧贴肉身,被捆绑了似地呼吸困难。

10月份了,这个城市里毫无秋意,仍延续盛夏的脾气。年轻人想起了古镇以及乐队的队友们。

他歇口气,给张广贤的电话,警告他如果耍花招,他的儿子就会在某个地方饿死。

年轻人开始进入他平生最激动难捱的时刻,手脚发抖,张广贤答应明天上午九点钟将人民币装袋放在大剧院后门的第一个垃圾桶里,年轻人已经想好了提取办法。他要包辆车一直开到古镇,按下这桩惊天伟业不表,先和队友们喝个通宵达旦。

也许,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场春梦

我还活着,死亡的毒素一直潜伏在我的体内。

我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

在十六岁的时候,我们决定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毒蛇遍地的山头;山边,有一汪异常澄静的湖水,在那里游泳,皮肤可以永远像青春时一样光滑——到那座山里看蛇和游泳,我们准备了整整十六年。

翻过一座山,我们进入到另一座山里。太阳没有了,阴暗中那条潮湿的路,像蛇一样昂首蜿蜒。或许是雨后不久,或许是日照不到,路甚至有点泥泞,低洼积水里沾满会低飞的蚊子,而高飞的蚊子始终在我们头顶盘旋,并且钻进耳朵、鼻子、眼里,我们不能开口说话,否则我们的嘴里成为无数蚊子的葬身之地。

我的父母又开始唠叨,仍然企图说服我们四个十六岁的女孩停止前进。

简直是无理取闹,父亲捂着嘴,这使他的声音有点含混,受罪,简直是受罪,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是啊,我们回去吧,我们可以到野生动物园去看蛇。我的母亲跟着父亲使劲,她总爱附和。

我的父母不放心我,一定要跟我们出来,这使我感到很不舒服。一路上我已经容忍许多,他们总在我们快乐的时候破坏我们的情绪,比如现在,我们正陶醉在大森林的阴暗里、倾听不知名的虫鸟鸣叫,我们兴奋地希望冲出一只熊瞎子来和我们握手,或者有只大猩猩朝我们摇摆它的屁股。我的三个女同学只是吐舌头或做鬼脸,她们不愿得罪我的父母,因为她们还得常常到我家享受母亲的厨艺。

这次我懒得答话,我扯了一枝长满肥叶的树枝,气鼓鼓地挥舞着,驱赶讨厌的蚊子和父母的唠叨,半个小时后,天突然明亮了,我们到了另一个山头。

山坡下有条曲折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有一间小草房。这条暗灰色阴凉泥土的小径,像一条翻天晒肚皮的蛇,两边杂绿的浅草,就是它的肌肤,我有在巨蛇身上行走的恐惧与兴奋。我的父母始终跟我们后面,他们已经不说话了,似乎是怕惊动未曾谋面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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