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42)

二妞,如果你没有……那一段经历,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什么……什么经历?二妞心里一紧。

我……我说什么了?谢东含含糊糊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如果我没有……那一段经历,是哪一段经历?

改天,改天再跟你说这个。还冷吗?感觉暖和了吗?他抱紧她,叹了一口气。

她的喘息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胸脯也起伏不断,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不能确信谢东知道她上医院的事,也许他只是不能接受她和西渡的那段感情。二妞没有追问,事实上她也没有力气盘根问底,猛烈的咳嗽占用了她的嗓子,她不得不全力以赴,对付这一次有史以来最为疯狂的咳嗽。他的双手在她的肌肤上摩得滚烫,她的身体还是处于麻木状态。她的脑子开始昏昏沉沉,在算命的老奶奶家中出现的幻象,那些似花非花,似物非物,不断闪现、明灭的东西,纷纷拥挤过来了。

关于“那一段经历”,谢东是在一周后讲出来的。

这时候,雪已经化了,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河里的水也格外清冽。他和她躲在一只没有人的乌篷船里。

二妞,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那段经历。他是这么说了第一句话。

为什么?难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有过感情经历的吗?二妞有点激动,乌篷船跟着她摇晃了一下。

不是,哦是,以前知道的不完整,而且,你也不够坦诚。

什么样的完整?二妞问。

我不知道,你还到医院打过孩子!

是谁告诉你的?

真有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要承认?你为什么不否认?他低声地喊了起来。

谁告诉你的?她心里升起对吴玉婶的怨怒。

镇里有人亲眼看见你在住院。

二妞绝望地软成一团。

爱情,在这个冬季,被寒冷覆盖,谁也不知道,来年的春天,还会不会发芽。二妞到医院打胎的事,早就像一股地下涌动的暗流,传遍了有闲心和没闲心的人的耳朵,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夜晚到某一处,和某一个男人发生一点事情,不必有一丝怀疑,对于一只破鞋,更无须有任何的同情。因而镇里的人就把二妞夜里“偷情”的事张扬开了。一传十,十传百,连二妞夜里那惊诧的表情,也被她们描述得活灵活现。闲暇时嚼舌根,像嚼颗带劲的槟榔一样,口舌生津,还锻炼了腮部肌肉与口腔,镇里的人因此活得更健康,更有滋味。

在她们嚼够了,把槟榔渣子吐到二妞面前时,二妞才知道,她已经成了镇里的婊子。

离年关越来越近,即将当老板娘的兴奋冷淡下来,原本是二妞生命中最重的东西,忽然变得没有一点意义。她心底那股依赖,像一颗爬到了树顶的青藤,再也无可攀附,正昂着头,茫茫然在风中摇摆。此时,草木皆兵,她已无处说话,也无人说话,连吴玉婶也不能让她百分百地信任了。

不怎么在店里露面的吴玉婶,在厨房与店堂里往返,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这个冬天,吴玉婶瘦了,皮肤里的水分风干了,走起路来便显得轻飘。

二妞啊,记着不要对外人说,是你把店承包下来了,你看现在到处风言风语的,对你不利,店里也不能失去镇里这拨老主顾,知道不?吴玉婶说。

二妞茫然点头,只见自己的身体到处飘浮,像尾鱼那样,在空中游弋。鱼呼吸困难,眼睛突出,不断地张嘴,吐出连串的水泡。

二妞,你应该吃点药,今年冬天特别寒冷,要注意身体。吴玉婶听出二妞的哮喘与往时有些不一样,又叮嘱了一遍。掉进河里的那夜,在谢东的背上,二妞的五脏六腑都被冰水浸泡透了,肺叶颤抖时,她失去了知觉。从那夜开始,她感觉自己的肺,有时像个膨胀的气球,有时像尖细的针头,有时像扎进了鱼刺。她总觉得她的肺是黑的,像一块烟熏过的腊肉,晾在风里。苍蝇飞过来,灰尘粘上来,她的肺脏了,空气便显得很浑浊。她想将它们濯洗一遍,让呼吸清清爽爽。

日子像一头牛,默默地把一年的犁拉到尽头,也不回首,仍不紧不慢地向前拉去。离过年尚有十来天,零星的鞭炮和花炮声,早已在街上东一响,西一响地热闹,气氛中有了过年的喜庆。这时候,一场流感从空气里夹裹而来,袭击了小镇,许多人病倒了。身体强壮,抵抗力强的,三两天便挺了过来,像二妞这样的体质,体内的病菌,就像一个潜伏已久的汉奸,一见风吹草动,立马就蠢蠢欲动,和流感里应外合,她身体的堡垒一下子就被攻下了。

二妞一病就病了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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