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瑶光来(79)

“愿你永在光华下。愿有星光处,便有你之重生。”

……

霜华满天,穿越大半个天穹的星光在上。星若银河漂流,水上木板顺水,两相明亮寂静,色泽饱满奔放。

女瑶睁开了眼,发觉她靠睡在程勿肩上。少年安静地搂着她肩,他们坐在一块船上断开的木板上,顺着水,不知要飘向何方去。女瑶眼珠轻轻转,看到江天无色,四方雾气重重,而她抬头,看到少年恬静温和、流线坚毅的侧脸,与他目光深处的天上河流。

女瑶观察自己情况,体力甚微,气息尽无。她脖颈处的伤,简单地包扎,而她的衣袍里,全是血。亏得黑色衣物,又是黑夜,看着不显眼。她看程勿,程少侠情况也没好多少。几日来,他不知疲倦,坚定不移;他救下她后,身上的伤始终没有得到好的处理。此时程勿拥着她坐在漂移的木板上,也是情况糟糕,不得已而为之。

女瑶叹气:程少侠这霉运……

寒冷天上星下,程勿忽然开口:“我找你之前,本来已经放弃了抵抗,打算跟程淮回去了。我从小长在雁北程家,我从来没有出过家门,十七岁前,我都不知道我一生的宿命,本是为了程淮献祭。我家有厉害心法,同一辈血脉,可助一人登顶,成为天下第一。程淮想要做那个第一,他练武内功出了岔,他需要我散尽内力。春姨被他控制了,我想我要回去救春姨。我自然是打不过程淮的,在我家也耍不出什么阴谋。我只能乖乖求他,求他放了春姨。我只能离开你和金大哥,不连累你们。”

女瑶靠着他肩,没有说话。

听程勿自嘲一笑:“小腰妹妹,你说得对。我叫‘程勿’,我爹要我做什么之前,都要想一想不该做什么。在程家,我一直被欺负,被打;我有个爹,可是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我长到这么大,只有春姨会在我被打后拿伤药给我。我是很不受待见的。”

女瑶垂着眼。她冰凉的手腕,搭在他手上。她静静地听他说,在他沉默时,女瑶声音沙哑地开口:“小哥哥,到了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程勿眼皮下垂,他腰背挺直,扶着她坐好。他手指捧住她雪白面颊,他漆黑的、潮湿的眼睛与她对望。他喃声:“我猜过。斩教教主之下,圣女之外,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是五使之一,你比金使厉害,比他武功高,他要捧着你。女瑶我见过,戴面具,老女人,她一直欺负我;圣女我也见过,很漂亮,不像是魔教人。五使之上,二老不出山,我从未见过,斩教见过的人也不多……”

他手指抚着她冰凉颊面,垂着眼,轻声:“小腰,你是二老……或者二老身边的人?你这样年少,是二老的女儿或者什么吗?”

女瑶望着他,微微笑。她不反驳,也不认同。

程勿有思想误区。他自认见过女瑶,他将女瑶定性,他猜来猜去,始终不把自己的小腰妹妹往自己深深厌恶的女瑶身上猜。他始终不猜女瑶,便始终猜不到小腰妹妹的真实身份。他猜是“二老的女儿”,女瑶笑一下,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程勿俯下身,与小腰姑娘额抵额。

他轻声:“小腰妹妹,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我已无指望,只想回程家认罪。可是今晚,和你坐在这里,我看到星光,看到烂烂星河。我和你坐在水上木板上,看我们不知要飘向何处。而天下的星光,那照亮大片天穹的星。它磅礴,悠哉,俯瞰我们。大自然最原始的姿态,千里之外,与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无关。忽然间,我就觉得不重要了。没有什么难题过不去。我看着天上的星,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撑下去。”

他眼中泪水盈满,流光璀璨,黑玉生温。他抵着她,哽咽道:“我还是想习武,想打败程淮,想风光地回去救春姨。”

“小腰妹妹,在我去罗象门拜师之前,你教我武功吧。”

“从此以后,我们都改了吧。”

“我好好跟你学武,回去打败程淮;你别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你可以有个女孩儿样……你帮我练武,你有什么困难,我也都帮你。银星永恒,世上又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们,都改了,好么?”

“若是没有人护你短,我来护。好么?”

女瑶安静看他。

看他眼圈通红,看他又开始掉眼泪。程勿真是个小孩子,在红尘中撞得满头包,撞得全身伤。他不停掉眼泪,不停觉得委屈;可同时间,他又在努力向前走。他救她,怜她,拥抱她。他为她觉得难过,为她而哭得哽咽,为她而哀求她多爱自己一点……

这一刹那,群星在上,心中之尘,随着那天上流动的银河,向天外游去。心头中尘突然一空,澈澈中,明净中,只看到星夜下掉眼泪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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