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56)

“你们家谁喝这么重的酒”?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没人喝,用来做醉鸡的”。

“喔”?他一手夹了香烟,吐了个烟圈出来,我闭住了呼吸,头也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虽然这烟一点也不呛,可我还是不习惯。六爷看见我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烟卷扔到了地上,伸脚用力地碾了碾,“那是你老家的名菜吗”。

“啊”,我正愣愣的看着那个被碾碎的烟卷,听他问,赶紧回答“是的”。那坛酒好像没重量似的挂在他两个手指上,我死死盯着,万一要是掉下来,我好扑过去抢救。

“那包药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吗”?六爷慢声说了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立刻觉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说的那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吧”。

我咽了口干沫,紧着嗓子说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这个毛病,后来用了这个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头疼”看他眉头一皱,我赶忙强调,“我是偶尔看到的,知道那个很痛,所以,我想……那个药”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窝若隐若现了一下,我张大了眼。“那谢谢你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又是那付温和有礼的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与方才的疏远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能客气地说了句,“不用谢的,我还没谢谢您的蛋糕呢”,六爷嘴角一扯,“不用谢那个蛋糕,要是那样,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爷的笑容让我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又嘀咕着说了句,“那您还帮我切牛排呢”。

六爷微微一笑,说了句“既然如此,就两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儿去。他下巴一扬,“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正好喝的有些高了,出来走走,散散酒气”,说完他侧身示意我先走,那坛酒他依然拎在手里。

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的跟着他往里走,靠的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那个保镖似的人物竟然就隐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反刍着霍先生当日说过的话,“这个人决不能惹……”,还没想清楚霍先生还说什么了,就听六爷问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识的就回答了出来“转过年就十五了”。

“唔”,六爷点点头,他的个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细看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口气还好,“不到十五就会照顾人了,不觉得辛苦吗”?

六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步履悠闲,眼瞅着旅社大门就再不远,我一直揪着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了。以前墨阳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所以玩笑似的就说出了以前的答案,“不会很辛苦啊,十五岁就照顾人总比十五岁去杀人要好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六爷的脚步也停住了。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在我惴惴不安时,六爷突然自嘲似的说了句,“说的没错,照顾人可比杀人好的多了”,也不知道是说给我,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咬住了嘴唇。

那只酒坛子突然递到了我跟前,我愣愣的不敢接,六爷看着我一笑,“小姑娘,你到家了”,“啊”,我应了一声钝钝的转头去看,果然已经到了门前,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去接。

一手抱住了坛子,另一只手轻轻去把绳结从六爷的手指上摘下来,就着路灯,忽然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看不出是为了什么受伤的,但是那道疤,深得就好像要把那只手劈成两半似的。

心脏突然一阵痉挛,我怔怔的看着那道疤,当时他一定很痛吧……“嘎嘎”,不知那冒出来的一只大鸟扑楞着从旅社房顶飞走了,我一惊,猛地发觉自己正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那道伤疤,六爷却默然无声。

一时间就听见自己的头轰的一声响,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差点把酒坛子摔在地上,还是六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然后轻轻地放入我的怀里。我觉得自己耳朵根子烧地都快要和头分家了,赶紧抱紧了怀里的坛子,然后就那么手足无措的站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六爷倒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只是收回了手,看了看,然后很随意似的说了一句,“怎么,你也有治伤疤的药吗”。看着他好像并不在意我失礼的举动,我悄悄的吐了口长气出来,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不过先治头疼,治好一样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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