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218)

太史阑到达北严府时,已是半下午,官衙也快结束办公,她到的时候,却远远就听见人声鼎沸。

抬头一看,远远的官衙门口围着许多人,但都离得有些距离,最内圈一大群人神色愤慨,在戟指大骂,中间一群人默默无语,神色沉黯,最外面的一群人却都有愤愤之色,格格地咬着牙。

太史阑见过一些百姓围堵场面,大多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像这样分出层次的诡异神qíng还真没见过,远远地见内圈有人在扔烂叶子烂萝卜,似乎官衙门口还有什么人。

这场面,倒有点像某些罪大恶极的囚犯被枷号示众的qíng形。

枷号示众是耻rǔ刑,以摧残自尊为主,自从西局出现,这种原本短期的刑罚被延长,太长的枷号一样可以致人死命,而且还是漫长痛苦煎熬的那种死法。按照律法,只有通jian、qiángbào、大逆、极yín几种罪行,才会遭受这种被彻底践踏,千夫所指的jīng神酷刑。太史阑实习一月,自然熟知刑法,倒也没在意,此时前头人多,她便下了马,准备步行过去。

刚刚挤入人群,就听见外圈的百姓,低低的骂声。

“北严府烂到根了!”

“颠倒黑白,他们怎么有脸说出口!”

“你看那个大使!溃坝那天他就在坝上,当时那个丑态,落水后生生和人抢门板,将人家踹到水底,现在好意思说自己是功臣!”

“滚他娘的功臣,谁不知道当时他根本不信会溃坝,跑去是打算看笑话的,真正救人的人,现在却被……可恨里头那些人,还叫好!”

“那是北严的地痞流氓,官府花钱雇来的,叫骂打砸一天,给五十铜钱!”

“这世道啊……”

“低声!有官府的人在里面呢!”

太史阑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难道……

正往里头挤,忽然有人捂脸匆匆一句“我走了!村子里还有一大摊事儿等我!”转身就向外走,他身后有人拉着,急急道,“官爷们不许走的……”那人毫不理会,甩开对方的手,低骂一句,“岂有此理!太过分了!”他埋头前行,正一头撞上太史阑,两人身体砰的一震,太史阑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一看——一滴泪珠。

那人抬起发红的眼,眼底泪花溅开水气未散。

这一对视,两人都一怔,道:“是你?”

随即那人脸色大变,惊呼,“是你!”

同样一句话,第二句语气已经截然不同。震惊喜悦,担忧不安,qíng绪jiāo沓而来,而太史阑已经在问,“村长,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三水村的村长,沂河坝溃坝之前,太史阑最早让他带领村民转移,此时他不主持灾后重建,却在这里停留,太史阑的眉头已经皱起。

三水村村长嘴张了张,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一把拉住她,将她往人群里一推,随即大叫,“太史姑娘回来啦!”

这一声并不响亮,但四面的人忽然一静,又一僵,随即齐齐回头,一瞬间人人张大嘴,瞪大眼,目光齐刷刷,将太史阑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又一遍。

太史阑那么有定力的人,在这样诡异的目光齐she下,也不禁浑身都麻了麻——百姓们的表qíng太古怪了,又像欢喜又像恐惧,又像兴奋又像担忧,这是怎么了?

而且这些人也不是她所救下的村民,根本不认识她,此刻这种熟人般的眼光,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人把她扫she几遍后,不约而同让开一步,空出一条道路,不约而同张嘴齐喊,“太史姑娘来啦!”

外圈这么一喊,还在闹着的里圈又是诡异的一静,随即人们再次齐齐回首,刚才那种古怪眼光又来,太史阑再也忍耐不得,一手拨开那个浑身哆嗦的村长,大步向前。

她所到之处,人们齐齐让开,却又不走远,待她走后又兴奋的聚拢,她所经的道路,像一条双向拉链,前方拉开而后方又迅速闭合,人们不断让路,又不断地通知前方,“太史姑娘来了!”

这么一声声地传递进去,每个人像一叶舟,带几分激动将她送入人海中心,太史阑一开始还觉得诡异,很快就神qíng自若,一路快步进去,越往里走,她脸色越冷。

因为她听见了里头的声音。

抛砸杂物声,怒骂声,呵斥声,鞭子抽打声,还有冷笑厉叱声,那冷笑声听来几分熟悉。

“说呀,怎么不说了?瞧瞧你们这几个,软趴趴的富家公子,走江湖来历不明的女人,杀人无数的大盗,就这种货色,敢说你们是沂河下游父老的救星?敢说是你们救了三水明安八村百姓数千人xing命?笑话!天大的笑话!这沂河归北严府管,归我管!除了我,谁懂水利?谁能预知水患,谁可以在溃坝之时组织父老转移?是我!是我,只能是我!在我金老爷面前,你们也敢贪我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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