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268)

太史阑身子一歪,撞倒一旁的竹筐,哗啦啦半筐残箭落下来,将她埋在底下。

外头此刻,李扶舟正拎着一大袋飞矛断箭,准备递给工匠,忽然听见里头哗啦一声,隐约似乎还有一声闷哼。

李扶舟眉头一挑,将袋子往地上一扔,一闪身便掠了进去,衣袂带起的风将那个正待来接袋子的工匠撞了一个踉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匆匆奔进的身影。

几个工匠没听见里头声音,都还记着太史阑不许人进来的jiāo代,要来拦他,早被他轻轻一拨拨到一边闪身冲进,啪一声门板撞在墙上,又轰隆一下合上。

门板一合,天地黑暗,李扶舟冲进来,脚下踩到一地的断箭,瞬间一滑,哗啦啦也栽了下去。

他是学武之人,一栽倒下意识手按地面要自救,指尖却好像触及柔软的人体,他一惊,立即撒手,随即“砰”一声,跌了下去。

触及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堆断箭,箭下却又微微有弹xing,柔软起伏如人体,李扶舟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手一挥,断箭哗啦啦拂落,他还要再拨去太史阑身上的箭枝,手指忽然一停。

他挥动的手指,触及了一瓣温软的唇。

李扶舟手指颤了颤,一瞬间似乎要离开,又似乎不舍得离开,像看见一朵花珍重开在风里,瓣蕊娇嫩,忍不住想要触摸,又怕手指不够细腻,损伤了那绸缎般的肌理。

手指向下移,他静静把了把太史阑的脉,确定她处于短暂晕迷,而且最好多晕一下,以恢复jīng力。

他轻轻挪了挪身子,不让自己压着她,停留在唇侧的指尖,慢慢绕着她的唇,画了一遍。

黑暗里看不清轮廓,可他画得准确不差——那般薄而紧抿的唇形,他记得,还记得那淡粉的色泽,以及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弯,不灿烂,却动人。

他微微倾着身子,抱着她,一边给她缓缓输入真气调理,一边想着那一日的初见,其实相隔并没有太久远,却仿佛已经是前生,此刻的黑暗战火之中想起,那些灼灼鲜亮的紫藤和清丽委婉玉兰,那艳得要溢出来的chūn光,像一副浓丽的版画,远远镂刻在深黑的天穹上。

他记得那日在街上寻找十文钱,明明走过的女子很多,可忽然就只看见她的背影。

那背影乍见之下,如此深切,他仿若被记忆的箭she中,一瞬间听见命运呼啸的风声。

可当她转身,他霎那间的失望也如此深切——不,不是她,不是挽裳。

那个女子,已经长眠于天之涯海之滨,在这片南齐的土地上,他能拥有的,也不过是她的一座衣冠冢。

他失望,却依旧含笑,那死去的女子曾对他说——别这么皱着眉?哪有那么多不欢喜的事?

他如此欢喜,在永生无涯的长久寂寞里。

原以为就这样了,一个相似的背影,另一个不同的人,他还是他,她还是不在。

不想那日玉兰花下的太史阑,如此鲜明峭拔,鲜明到他无法将她和风挽裳重叠,却在那样的南辕北辙里,甚至由她将前人的影子渐渐覆盖。

他发觉的那一刻,惊讶至无法呼吸。

怎么,能?

那是他的一生不忘,是他的永恒心伤,是他的行走孤独,在空旷的沙漠,不去寻下一步停驻的绿洲。

竟然这般被属于别人的光芒穿透,照见gān涸土层之下挣扎的萌芽。

他是太懂爱,还是太不懂?他是已背叛,还是一霎的迷茫?他是真轻狂,还是假动心?

一生明晰,在此刻忽然没有答案。

李扶舟忽然缓缓低下头去,他的脸先寻着她的脸,却并没有停留,唇在她温热的唇上擦过,是风过了没有涟漪的水岸,随即向下,深深埋进了太史阑的肩窝。

他停在那里不动了。

屋子里狭窄闷热,她专心gān活去了皮甲,只穿了男式的褂衫,衫子宽大,领口微微露出她窄窄的肩,因为最近又瘦了,旋下一个浅浅的漩涡,锁骨纤细,似乎承载不了一个叹息。

然而他将脸伏下去,微凉的骨和薄薄的衣衫后,是肌肤的柔韧和轻软,一股淡淡的气息散开,带点铁器的腥,烈火的焦,更多的是属于女子体内深处的天然香,混杂在一起,并不难闻,反而多一层别样的诱惑,让他觉得恍惚,分外感受出身边女子的独特芬芳来——是的,这是属于她的味道,二分铁的硬冷,一分血火的烈,七分女xing深藏的美与馨香。

这样的气息冲入鼻端,他忍不住要深呼吸,然而一个呼吸尚未结束,他忽然缓缓湿了眼眶。

这些人间至纯至美至简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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