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196)

“我说,我真庆幸我是你弟弟。”

那糕似乎此刻还在怀中,热度滚烫的灼着他的心……当年那少年执意不肯接那糕,说,你离开后,就很难吃到家乡的食物,你比我更需要。

那日策马而去,好远好远之后,依旧看见少年身影凝立不动,阳光下如一尊美丽玉雕。

那么体贴的孩子,如何会在多年后,cao起利刃,杀嫂杀侄,割去他一半的鲜活的心?

阿琛……

铮!

珠帘声动,琴音突起,如银瓶乍破,风雷刺天,转折飞掠,惊破迷茫混沌,溅起激越之声!

风起,帘幕突分,帘后,清丽女子紫衣黑发,端然安坐,雪白手指轻按焦尾名琴。

指尖一勾,起“仙”“翁”之音。

笑吟吟,然而不掩微嘲的看着他。

“陛下,舍不得了是吗?”

萧玦的回答,尚未出口,已经淹没在秦长歌乍起的琴音里。

起音轻、缓,如qíng人私语,明艳旖旎,细雨千缕而和风万里。

萧玦一缕微笑泛上唇角,恰才的悲愤郁怒渐渐淡去,暂时忘却那诸般疑问,而往事如江流清晰奔来眼前,那些美丽的,如落英般缤纷、如水晶般永恒璀璨、因为曾经共历鲜血和硝烟反而更加鲜明难忘的记忆,那些长街回首、板桥微霜、云州梅林、赤河共战、郢都飞弩……他目光柔软,遥遥看见岁月之涯,那轻衣女子正拨云逐月,浅笑姗姗而来。

……琴音渐至空灵流动,飘飞如絮,如端坐远山之巅,闻万壑松声,观暮色如许,而目光所及,白云逶迤;天涯之远,霜钟遥鸣,其时月上中天而心神空静,怡然不知人世沧桑几许。

那断桥下一缕月光,深雪下半盏酒香,都于这一刻,涌入空虚已久的肺腑,来也去也,是耶非耶,名剑蒙尘,碧血化蝶,红尘里来往一遭,原来不过惘然一梦而已……

他心中一酸,仰首,怅然一叹。

……尾指一抹,琴音渐入凄咽悲沉之境,寂寥兰台明月无声,飞雪长空零落娇红,那些浅帘深笔描画的黛眉红颜,都随流光化为无痕,长风如许,不见人间凄凉离别,不许英雄美人白头,到头来,只换得樽前一醉,惆怅白发生。

天下何用?四海孤独,晚来风歇,醉卧谁膝?寒夜未尽,泪湿长衣。

……忽裂音而起,弦震惊声,八方风雷滚滚yù动,铁骑突出刀戟齐鸣,而长天之上彩凤翱翔,展翅间掠电飞云……光起、云收、火生、星陨、一切生于风云之上隐于沧海之间,一霎璀璨终成流星……沧海激dàng,无尽悲愤……

萧玦心旌摇动,耳鸣目眩,站立不住,竟失手扯下整幅帐幔。

帐幔悠悠落地,纤指一划,弦如裂帛,齐齐断裂,戛然而止。

秦长歌缓缓抬头,一拂之间,那价值万金的名琴被她弃如敝屣的推到一边,她微笑淡艳如彼岸花,“如此佳物,置于此污浊黑暗之地,实为不幸,不如,毁了罢!”

“反倒是一种成全,是吗,陛下?”她仰首宛然笑语,目光冷彻。

萧玦默然伫立,烛火下他长身玉立,面容亦如玉琢成,线条俊逸而深刻,目光深深凝注秦长歌,在心中暗暗思量——适才一曲琴音,风云皆惊,曲中境界阔大,曲意不尽辗转,诉尽绝代红颜离奇跌宕一生,绝非能出自寻常女子指下,她是谁?某个答案似乎呼之yù出,然而这数日寒悚的经历却令他不敢对世事再抱任何荒诞的希望,那些最亲切的,最信重的,都可于一朝颠覆,他又如何敢奢望,上苍厚待他如此?

迎着他的目光,秦长歌旁若无人的起身,先是对着目光惶然的江太后温柔一笑,笑得她激灵灵一个寒战,缩到chuáng角,秦长歌才对萧玦道:“陛下,今日所闻所见,可有所悟?”

“你是谁?”萧玦渐渐镇定下来,冷锐双目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长寿宫内殿的神秘女子,“你不是宫女……你是为长歌报仇而来?”

“我是谁?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先皇后的人,我要做的事是为先皇后报仇,而这本该是陛下您的事,”秦长歌语气平静,“可惜您宁愿蒙昧双目,也不愿正视现实,如今,真相已行至眼前,您待如何?”

一指江太后,她道:“事发那夜,赵王殿下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些您已经知道了,有些您还不知道,我如今只想当面问您一句,您,愿意知道么?”

你,愿意知道么?

秦长歌觉得自己很仁慈的,给了萧玦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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