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沧海长歌(549)

冻土挖起,一铲铲的落在白蜡样的小尸体上,他咬牙看着妹妹永远消失在土层里,一声声在心里发誓:清儿……将来我要给你烧很多很多衣服,就像我以前也有很多很多衣服一样,你先……忍上几年。

那一夜的风真凉,那院子里土真硬,他葬了妹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磨出满手血泡,他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挤掉那些血泡,满手血水里他冷冷的,笑了一下。

妹妹死后,不善cao持家务的娘终于和邻人学会做切糕,用以养活他,娘将他抱在怀里,一声声的说:“我要养活你,不能让你再死掉。”

他回身抱住娘,说:“好,我们都不要死。”

他从此成了卖切糕的孩子,篮子拎不动便抱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不时受到呵斥,因为他是外乡人,在东燕这处民风彪悍,天生对外来人有敌意的国度,外乡人等于敌人。

他最喜欢公主弹琴的时刻,若是弹上多半个时辰,东燕百姓觉得在行宫休养的小公主今日身体不错,便会欢喜起来,多买他几块糕,若是弹得特别短,他便得抱着篮子早早躲一边去,不然迟早挨上几脚。

那一日小公主似乎jīng神特别好些,足足弹了一个时辰,他的切糕,也托福早早卖完。

以往都要卖到天黑才能回去,那天他午后便空了篮子,一时不习惯这般的清闲,便怔怔的坐在宫墙根下晒太阳。

公主的琴声还在继续,以前他没有认真听过,要一个肚子始终饥肠辘辘,挎着沉重的篮子焦灼的等待顾客买切糕,好换了铜钱回家买米下锅的小小孩童想起来去欣赏琴声,那实在不太可能。

这些都是贵人们衣暖食足之后的闲暇奢侈,不是他的。

不过那日太阳真好,暖洋洋的,平日里衣服单薄抵御不了寒气不得不到处跑动,那日居然能安静的坐下来。

也许,一切都只是为了成全那个相遇。

他倚着墙,静静听琴,七岁之前他也听过琴的,甚至学过,家里的琴师曾经盛赞他天赋异禀……不过,都过去了。

琴音清越,如玲珑玉珠串串滚落,只是略有些滞涩,指法还不算熟练,不知道拨弦的那双手,又是怎样的娇小柔美,细腻洁白?

也许,像娘当年那样?

他托腮,听着琴,好像听见一朵花在月色下缓缓闭合,蕊心里一滴露珠晶莹。

又或是轻盈的huáng莺儿,轻俏的在碧绿枝头跳跃,羽绒轻软而嘴尖嫩红。

那个同样娇嫩的,据说自小便身子不好,常常到景阳行宫休养的小公主,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如露珠般璀璨,花朵般美好?

那般沉静的聆听,久劳的疲乏袭来,他渐渐堕入朦胧之中。

“哪来的脏小子!”

尖利的声音传入耳膜,随即,他腿上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撵走撵走,不要惊着了公主!”

他浑浑噩噩的被拉起,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然睁开眼,看见自己的篮子被人一脚踢在路边。

他扑过去,珍惜的抢那个篮子,那是唯一一个完好的篮子,如果被踢散了,再花钱去买,三天的切糕就白卖了。

他不能想象自己挎着坏掉的篮子回家,看见娘亲愁苦的眼神。

有人恶狠狠拉起他,将他连同那个篮子一起,想要抡出去。

他睁大眼,看着即将被抡的那个方向,那里,有块好大的石头。

“住手!”

空谷莺啼,风过晶帘,一朵花悄然开放。

世间最美的声音。

那双即将将他扔出的手立即停住,他在那个侍卫手上艰难的转头,颠倒的视线,最先看见的是一双小小的粉色的绣鞋。

jīng致的,玲珑的,绣着铃兰花,花叶摇曳,鲜活如真。

随即是粉色的裙摆,镂空刺绣,一样的铃兰花,自裙角斜斜别致的逸上去,在玲珑纤细的小小腰肢处收束,化为月白色华缎镶琉璃腰带,那腰带那般的细,令人担心风一chuī,会将那腰chuī折。

他突然不敢再细看,眼光匆匆直接掠上她的脸。

这世间有这样秀丽的眉,秀丽如远处东燕最美的女神山;有这样朦胧的目,朦胧如女神山下永远烟气氤氲,永远薄雾笼罩的玉湖水;有这样jīng致的脸庞,jīng致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完美。

她看着他,他便突然失却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眼神却亦如湖水流动不定,只是那淡淡一瞥,她的目光便如丝绸般从他身上滑了过去,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说话,没有如他想象般去询问去理会,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侍卫放下他,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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