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136)

我深深凝视他,终于明白虽为嫡长子,但生有残疾不良于行的他,是如何在同为嫡子,锋芒毕露文武双全的朱高煦光芒bī视下,依然稳稳坐着世子的位置了。

光这份城府心计,就绝非跋扈凌厉的朱高煦可比。

他的耳目亲信,在这府邸中,占了多少?正堂的谈话,转瞬就到了他耳中,这是何等的隐蔽qiáng大的力量?

对面,朱高炽姿势优雅的在饮茶,语气诚挚,“妹妹在这府中,受委屈了,以往我不知道妹妹心田,未免审慎了些,如今明了,自然不会任妹妹再受一丝闲气。”

我一挑眉,他这话什么意思?结盟?示好?他为什么要与我挑明了说话?

朱高炽轻轻挥手,婢子小童立即施礼退下,他状似无意的笑看我,“高煦是个莽撞xing子,妹妹教训得很是,我看妹妹还是个大度守礼的,不然……”

他话说了一半,微笑不语,只静静看我。

我呆了一呆,忽觉心中一冷,细细一想,顿时大怒。

他知道那日回鸾殿外所发生之事!

qiáng烈的愤怒与耻rǔ狂làng般突然卷起,令我连搁在几上的手指都在发抖,紧缩的心犹如被巨手攥紧,我咬紧嘴唇,垂下目光,不想给对面的人看见我难以控制的神qíng。

我所不愿回忆与面对的那一幕,竟然落入了不相gān的人眼里,被心怀叵测的窥探,衡量,讥笑,从此口传入彼耳,再在燕王世子的幕僚的窃窃私语里被定论或推断,以作为那些案头众多卷帙信息机密中的某一桩。

我生平大rǔ,竟被此人轻描淡写说了出来,这一刻,我突起杀机。

你明明知道,可是你不救,甚至,用来要挟我。

如此无qíng。

甚如仇人。

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

深吸一口气,不,我不能,就算我不念着他是我的异母哥哥,可我不能忘记他是父亲的长子。

他可以不以我为亲人,我也没把他当亲人,但我不能不顾及父亲的心。

我缩紧在袖里的手指,慢慢的,慢慢的,握成一团。

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看向对面,朱高炽神色安详的看我,看起来很坦然放心。

他明知这是我的禁忌,为何会这般轻易的就说了出来?他不是想向我示好么,为何要触怒我?

心念一转,突然明白,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是的,我忽略了皇室子弟与生俱来的冷血与权yù,他根本没将弟弟yù欺rǔ姐姐的人伦大罪看在眼里,只是以为,我针对朱高煦,献计父亲,目的是和他一样的。

他已经看出父亲心目中我的地位,所以他寻上我,以所谓的安慰同qíng,意图与我心意相通,合纵连横,打压朱高煦,稳固世子地位,与我获得双赢的战果。

然后,然后会发生什么?我无声的笑,然后,便是高燧,再然后,便是所有能威胁他地位的人。

心里泛起微微的悲哀,父亲,这就是你的儿子们。

所幸,我不曾与你们一起长大。

所幸,你抛弃了我。

一丝微笑从我眼角缓缓洇开,我想我这一刻的笑容定是了悟和诚恳的,我端起茶,遥敬对座和蔼亲切的男子:“大哥,你我心照,妹妹从今以后,全仰仗大哥照应了。”

他满意的笑,把玉露名茶喝成庆功酒的得意姿态,一饮而尽。

我的一抹寒意凛然的笑,掩在同时举起的玉杯后。

朱高炽,你很幸运,懵懵懂懂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若不是我因先前的事对父亲心怀内疚,只怕刚才一怒之下,我就已经,废了你。

想利用我,是么?可是你觉得,你配么?

※※※

回到流碧轩,近邪已经在等我。

我疲惫的靠在门边,问他,“师傅,你觉得我回北平对不对?”

近邪不答,他银亮的白发如水泻在肩头,白得纯净,我心中一软。

喃喃道:“师傅,对不起。”

近邪一震,缓缓回头看我,他的目光有微微的诧异,我咬咬唇,迎上他的目光,近邪现出思索的表qíng,半晌问道:“为什么?”

我黯然道:“我知道是父亲要暗杀你……师傅,你应该告诉我,或者……你可以报仇……”

近邪怔了一会,忽然转过头去,疾声道:“不是!”

我的泪刷的涌上眼眶。

再也不能支撑自己,我摸索着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泪眼模糊看不清椅子的位置,却有一双手,温暖稳定的扶我坐下。

近邪的银发垂在我肩,他的神qíng平静悲悯,语言却依然简洁:“不必。”

我以手支头,沉思不语,半晌点头:“师傅,这辈子,我想我终究是要欠着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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