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156)

“贺兰悠,后面说的这几句,都是我的猜测,你可以不承认。”

然而我用神qíng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你,你不承认,也是没有用的。

不止如此,我还要用言语,再铸一把凌厉至寒光暗闪的刀,向他,出刀。

你伤害我,我回敬你。

“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嘴角噙一抹煞气十足的笑,bī视着他始终明媚如chūn的眼睛,说出的话如此锋利,却抢先割痛了我自己,“失望我没被贺兰秀川宰了,报了你的仇?”

贺兰悠终于微微一震,抬眼看我,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色里竟隐隐有痛苦之色,“怀素……”

我站起身,黑色双绫掐金菡萏纹的宽大广袖卷起冷冽的风,带得烛火颤抖yù灭,摇动的光影映在贺兰悠明丽的眉目上,打上明明暗暗的yīn影,令他看来,遥远而冷,仿如与我,不似同一红尘中人。

“贺兰悠,令尊死得神秘,临终前身携的指诀下半部又落在俱无山庄主人之手,而山庄又那般神秘势大——你这么聪明,自然想得到,令尊一定是被人见宝起意,夺宝杀人了,对不对?”

“嗯,如此看来,我是你仇人之后呢,你再怎么对我,都是有理的,正确的,符合大义的,哪有人身负深仇却放过仇人?”

我一连声的冷笑着,一声比一声盈满怅恨无奈,“贺兰悠,再说个故事给你听。”

“十五年前,有个老人外出采药,在终南山一处行人罕至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中年人,这个人当时在一个山dòng里练功,老人见到他时,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老人见他功法奇异,不敢打扰,便退到一边给他护法。”

转过身,向黝黑天穹,我不去看贺兰悠突然大变的神色,只专心而悲哀的,说我的故事。

“眼看那人神功将成,老人正在高兴,突然dòng外传来哨声,然后迅速被人包围,来人黑衣蒙面,行动快捷如风,老人当然立即阻拦,那些人却不恋战,一触既退,突然又消失个gān净。”

“老人心觉不对,赶紧回到dòng内,果见那人已倒地,老人一直守在dòng口,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中了道的,眼看那人在要紧关头被打断,气血反涌生机将断,不禁可惜。”

“那人自知无幸,便从怀里取出一本无字的书册,要赠给老人,老人心知这东西必是重宝,坚辞不要,那人却笑道:‘拿着罢!’我到这一刻才明白,武学一道永无止境,于此过于偏执妄念,也是入魔。”

“老人只好收下,便问他身世来历,说要为他寻到后人将书册jiāo托,那人却摇摇头,道,我一生痴迷武学,所误良多,临到将死,才悟到为这区区俗世境界尊荣,丢弃了许多更可宝贵的东西,但望我的后人,永远不要步我后尘,被绝世武学所迷,误堕迷障,只需做个简单快乐的人,珍惜他应珍惜的一切,不要像我这样临死方觉得负人良多才好。”

我注目着地面,被烛火映照的,那个纤长的影子,微微颤抖的身姿,只觉得内心悲凉,无有甚于此刻。

那人说完这些话,便推开老人,跌跌撞撞出了dòng,仰天大笑道:“由来英雄只等闲,何年劫火剩残灰,往事流水今去也,回看碧血满龙堆!”

大呼三声:“罢!罢!罢!”就此远去。

我仰起头,遥望天际明月,看那浮云游移如丝,遥想十五年前的一个相似的冬夜,那个英雄末路的绝世男子,带着末世的感悟,解脱的快然,未了的牵挂,却一身潇洒,独自傲然长笑赴死的英风豪气,不由,泪下潸然。

贺兰笑川若在天有灵,可愿见到今日,他的儿子,因为他的生死之谜,导致偏执的恶念,误认仇人,直至造成如今深切而至无法挽回的误会?

※※※

身后,轻微的裂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我不回头,淡淡嘱咐:“少教主,下手小心些,这屋里陈设多是珍贵之物,弄坏了要赔的。”

衣袂风声微响,身形一闪,贺兰悠已在我身侧,他难得不再笑,却也没什么愤怒痛苦之色,只是悠悠盯着我,黑色瞳仁光华流转,深深看入我心底去。

他温柔得近乎呻吟的语声响在我耳侧:“不过一面之辞。”

“是,不过一面之辞,”我侧转头,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你完全可以不信。”

“但是你已经将怀疑的毒种给我种下了,”贺兰悠语音轻轻,犹如怕惊破夜半里chūn意盎然的一个梦,“你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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