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242)

我怒极反笑,敢qíng他不可信任,还是我的错?

只是也懒得和他作口舌之争,他利用我的戒备之心,连手指都没动便bī得我自己制住了自己,终究是我智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当我看见他手掌一翻,掌心亮出几枚细如牛毫的银针时,我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要gān什么?”

贺兰悠蹲在我身边,温柔的道:“怀素,刚才我在想,是用一生的时间来等待一个也许无望的结局,为维持着见面时相对一揖的起码qíng谊而无尽忍耐好呢,还是拼着终生的决裂,来换一段永可铭记的时光好?”

我一时听得不太明白,然而心内寒意那般不可抗拒的涌了上来,贺兰悠的语气如此平静,我却能感觉到他平静表面下掩藏着如涛拍岸的涌动思绪,和一往无前的悍厉的决心。

我咬着牙齿,从齿fèng里bī出声音:“贺兰悠,不要让我恨你。”

他羞涩一笑:“怀素,你已经在恨我了。”

我哑口无言,看着他,温柔而怜悯的弹指。

后颈微麻,只如蚂蚁轻蛰了一口,我微微一震,突然觉得qiáng大的疲倦之感席卷了我,脑海里的思绪却急速翻转起来,自幼至今的所有记忆,走马灯般在我眼前一一闪现,再一一远去,往事渐渐如蒙了白纱的天地,在我的视野里渐渐模糊,直至消逝不见。

记忆里两个少年,一个白衣一个银衣,都生的好风神,白衣的将一柄翠笛搁在腕间,淡淡的看着我,目光却深qíng无限,银衣的立在大漠的一轮明月里,偏过脸去不叫我看见。

他们来来去去,搅得我头昏。

某一幕场景掠过时,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见那马车底钻出的少年,一头好头发,真美。

他微微笑着,带点羞涩,蝴蝶般跳跃翩然的风致,耀着了我的眼。

他抬头,对我说:

“我想让你跳过最痛苦的辰光,我想让你暂时忘记报仇的噬心滋味,我想,和你过一段最单纯的日子……”

※※※

甘肃临洮府,西北名邑,陇右重镇。

临洮府城外,岳麓山脚下一小村,名辛集。

此时正是饭时,辛集村靠近山脚的一处独门小院里,亦升起缕缕炊烟。

我将一盘清炒山笋,一碗山菇汤端上桌,叮叮叮的在粗瓷盘上敲筷子:“吃饭啦,阿悠悠悠……”

布帘一掀,阿悠从他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笑吟吟道:“素素,你每次这样叫我,我都觉得你是在唤猪。”

我眯眼笑:“阿悠,你敢说你不是猪?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偶尔去打打猎,你还做过什么?熟悉你的人知道你不过普通人家儿子,不熟悉的人看你这德行,八成会以为你是哪家逃出来的公子哥儿。”

阿悠掀帘的手顿了顿,顺势将门帘挽在门侧木钩上,转目对我笑道:“我懒些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将来的娘子勤快,我就一辈子享福啦。”

我脸一红,啐道:“胡吣什么!没个正经样儿,谁是你娘子?”一边盛了饭塞他手里,佯怒喝道:“快吃!”

阿悠也不以为意,笑嘻嘻接过,我看着他明若chūn风的眼眸,乌黑如缎长发,满目里笑光流溢,越发风华绝致,不知不觉心抽了抽。

他这绝色品貌,当真是普通人家能生出的么?自他来了,村里的姑娘有事没事总爱往我家跑,探讨刺绣啊,送些新鲜花朵啊,送些吃食啊,我不擅女红,不爱花糙,对她们的吃食也兴趣缺缺,她们来自然不是为了我,然而阿悠总是微笑,微笑着拒绝,却又拒绝得不伤人心,引得那些怀chūn女子,越发蝴蝶般翩翩飞来。

每逢此时,我看着他客气里的冷漠,直奇怪那些满面红霞的村姑,如何就看不出他眼色里的厌憎?然而我想她们看不出是有理由的,眼前的人儿,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和雅,生得画上的人物的风姿,偏生又有极好的风度,哪里有什么不妥了?真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可我欢喜不起来,普通人家的儿子,有这般内敛高华,后天的好修养造就的疏离而又不致伤人的良好分寸?

看着他,我的心里总生出奇异的qíng绪,似欢喜又似憎恨,似激越又似苍凉,云烟般缥缈的惆怅,怒涛般冲击的激烈,百转千回,千丝万结。

我常常想,我不知道他,正如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低头喝汤,清慡的汤没什么油腻,清楚照出我自己形容,我亦微微出了神。

阿悠见我发呆,筷子敲了敲我的碗:“又在想什么?”

我醒觉,抬头对他一笑,继续扒饭,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一抹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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