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254)

他声音听来年轻,有些微哑,却似非生来如此,倒像是伤风或疲惫所致,我怜悯的想,许是酒喝多了,也未可知。

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似有人在夹菜,然后是那男子的声音:“公子,属下僭越,您不能再这样,我……”

一片沉静,我为那沉凝哀伤的气氛所惊,不由竖起耳朵听,良久方听得那年轻男子的声音,淡淡道:“我吃不下。”

我吃不下。

轻轻四字,无限悲凉。

我突觉得心中一恸,眼泪竟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啼笑皆非的去擦眼泪,心道这算哪跟哪,好生生人家说一句就流起泪来了,就算觉得人家和我同病相怜,也不能脆弱如此。

然那眼泪竟似自己有生命般纷纷洒落,擦也擦不尽,恰在此时小二上菜,我怕红肿的眼睛被他看见,急忙转过脸看向窗外。

恰在此时,门声一响,隔间有人出来,我不敢转头,生怕对方见到一个女子莫名其妙在外间流泪,那岂不是招认我偷听人家说话。

那两人直接下了楼,我随意的看着窗下街道,忽觉眼前一亮,临碧居大门里走出的两名男子,一名灰衣中年,另一名却是青年男子,吸引住我目光的正是他。

雪衣乌冠,身形修长,浑身散发着清冷高华的气质,小二牵过马来,他认镫扳鞍,纵身跃上,单手牵着缰绳,雪色宽袖下露出清瘦jīng致的腕骨,手指优美,指节分明,行动间力度美妙,却又透淡淡疏离。

一个背影而已,却足见风华。

只是,我托腮想,太瘦了些。

那上好锦罗长衣,想来原本是合身的,却有些晃dàng的样儿,那腰……我悄悄卡了卡自己腰围,这九个月懒吃懒睡的日子,我的腰,好似粗了些些?

看着他的背影,我努力在脑中搜寻是否有关于他的记忆,心里存着个渺茫的希望,也许,他找的是我?然而我的记忆总如这临洮的雨般,不想着它了也许它会冒上一冒,盼它来时它必是不来的。

我沉吟着想,太瘦了,在那片如蒙了厚厚云雾的模糊记忆里,似是没有清瘦至如此的背影。

※※※

在临碧居枯坐一日,连小二都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了好几次,若不是那金叶子足够付账,只怕他便要疑心我是没银子吃霸王餐来着了。

夜色渐沉,酒楼人渐渐少了,我叹息一声,会帐下楼。

即已晚了,便住上一日,明日离开这里,去燕军和南军jiāo战之地继续寻访罢,我素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决定等候一日无果,便不会心存希冀继续蹉跎下去。

找了家最大客栈入住,要了上房,坐在雅洁的室内我自嘲一笑,一对逃避战乱的普通夫妻?阿悠真是想做普通人想疯了,以他慵懒表像后时刻散发的高贵气质,和我的漫不经意里时时表现的见识和讲究,我们是普通百姓?贫贱夫妻?

早早chuī了灯上chuáng,睡至半夜,听得步声细碎上楼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一抹颀长身影投she窗纸之上,步履轻若浮云的过去了,朦胧里想,这人武功倒是不错,又想,这侧影倒是好看得很,再想,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在外面吃风吗?还打算继续想下去,却已抵抗不住那qiáng大困意,坠入黑甜乡。

次日神清气慡起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长得是个麻烦,遂去买了身男装,描粗了眉,却不敢将容貌大改,怕万一有熟识的人认不出我,又去马行买了匹马,骑了便往城外去,出了城门,我看着前方遥遥的两个人影,眯了眯眼。

倒是很巧,又遇上了,他们也是今日出城?看他们走的方向,倒和我是一路。

我注视着那清瘦的背影,对他生起qiáng大的好奇之心,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贵公子的少年,不辞辛苦,千里跋涉寻人,为此郁郁寡欢食宿不安,想必,对离开的那个人,定是用qíng很深吧,不知怎的,我直觉他寻找的定是个女子,却又不知是怎样的故事,使得一对爱侣劳燕分飞,关山阻隔?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我踢踢马腹,跟了上去,我总觉得,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奇异的,明明是陌生的背影,然而许是我为他的遭遇所动,总觉得看向他的时候我的内心里总涌动着酸楚的qíng绪,这qíng绪与我看阿悠的感觉不同,看阿悠时,我的喜悦里时时激dàng着丰沛的qíng感,仿佛怒涛拍岸,不停的冲击心房,我想我和阿悠之间,所历的一切,定是跌宕翻涌,长河滔滔的激烈爱恨jiāo杂。

而他的影子,却令我心思化为涓涓细流,缓缓流淌,仿若扶花穿叶而过,一路不沾微尘,翠竹下一人宛然回首,正映着明月当窗,尘埃落定,笑颜在目,一切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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