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333)

道:“昔日逐尔之言,如覆此盆之水!覆水难收,方氏族门,亦永无再纳尔之日!”

此言决绝,方崎当场怔住不知应对,其余人想劝亦不敢,空留她一身湿淋淋立于当庭,神色惨然无可形容,最终近邪看不过去,硬将她拖了回来。

听完始末,众皆默然,此乃方氏家事,外人难以cha足,多事可能反致误会,弃善面有怒色,冷哼道:“这样的老子,哼!”突想起什么,问,“她爹什么名字?我去教训一顿。”

我淡淡道:“你不必去了,对那人,教训是没用的。”

沉思有顷,我苦笑对沐昕道:“今日回来时,我和你说,饭后还有些事须得去做,如今看来,已经不必了。”

沐昕扬眉静静看我。

我黯然道:“外公临别时对我说,事有可为不可为,如今看来,当真是事不可为了。”

正说着,却见一人游魂似晃晃悠悠而来,仔细一看,正是方崎。

隐约星光下,她面色苍白,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直直冲我走了过来,也不说话,扑通一声跪在我脚下。

我一惊之下急忙飘身一让,伸手将她扶起,微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仰首看我,目光里星火闪烁,湿润而明亮,有种了悟后的通透,一字字声音坚定,“郡主,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我父亲。”

我手顿了顿,慢慢道:“救——你父亲?”

她清晰的道:“是。”

微微苦笑起来,我心中黯然,方崎,方崎,人生难得不糊涂,你何必清醒如此?

她盯着我,缓缓道:“刚才,我睡不着,便坐在chuáng上想了很多,然后我明白了,我爹他,是无论如何不会降服新朝的,他闭门哭灵,孝衣丧服,不仅是为先帝戴孝,也是自己已,心存死志。”

她苦笑,神色凄切无奈,“他不会折节,亦不会躲避,因为他是方孝孺。”

我不答,只抬目,迎上她目光,两人目光在夜色中一碰,仿佛激出火花,明锐闪亮,掠裂夜空。

是的,她终于明白,而我早已明白。

虽没调查过方崎身世,可这许久相处中,我早已隐约知道她定出身不凡,那般明慧女子,当真非普通人家可教养而出,而名重当朝的方姓诗书之家,不过方孝孺一人而已。

是以先前于华盖殿,我对父亲慎重请托,求他留得方孝孺xing命。

只是虽得父亲应诺,我依旧不敢信任于他,回府后yù待和沐昕等人商量的,便是如何提前救走方孝孺,使他避免当庭和父亲冲撞,以致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局。

谁知方崎在方家的这一番经历,使我明白,方孝孺其硬其直,定然超出我的预料,他绝不会听从我等劝谏之言举家躲避,这个忠于前朝风骨狷介的腐儒,这个于当日京城危急之时,力劝建文死守,并直言京城若失守,帝当为社稷而死的刚硬之人,听闻建文之死,定生殉君之念。

对于一个早已心存死志的人,要如何挽回他决裂蹈死的决心?

对于一个视逃避求生为无伦之耻的人,要如何劝说他举家避祸?

我若用qiáng,只怕他会……自尽以全志节吧?

我的目光,无奈的与方崎悲凉的眼神相对,僵持良久,最终默然长叹。

方崎一闭目,热泪滚滚。

我转身,望着天际明月,明月,明月,长恨清光如雪,曾照人间离别!

良久,轻轻道:“无论如何,试试也罢……”

※※※

然而我终究没有猜错。

方老夫子比我想像的还要固执。

因为时当变乱,在京城,沐家身份敏感,所以我力劝了沐昕不要和我同行,自和弃善近邪去方府。

当我们惫夜赶至方府时,方府依旧正门紧闭,守门人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进去。

弃善怒道:“爷爷好生和你说话,你摆的什么架子?当爷爷进不了你这小小府邸?”说罢便要踢飞正门。

我伸手一拦,上前一步,提气喝道:“先生!我等奉燕王命,前来敦请先生前去商议要事,先生既然惧我燕军天威,闭门guī缩不出,我等也不相qiáng,谨代燕王致上问候之意,并回禀我主,先生默然以对,便是私心愿降了!”

说罢转身作势便走,自然,步伐很慢。

果然,隐约听得院内步声杂沓,有人快速跑来的声音,接着哐当一响,正门被重重打开,一个清瘦长脸,山眉细目男子气喘吁吁立于门口。

我缓缓回身,见他立在那里,兀自气得浑身发抖,微微一笑,举步上前,轻轻将他一拨,他便被我拨到一边,我看也不看他,昂然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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