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350)

而金漆木雕龙纹宝座高踞在七层台级的座基上,后倚雕龙髹漆屏风,侧设太平有像高香几、甪端香几,丹陛之侧,金香炉于暗色中泛着淡淡微光。

在这个位置上,俯视天下,脚踏众生,当真很好?

当真会让一个人,完全迷失,再由人变鬼?

想起那日,谨身殿中,父亲坐于宝座之上,抚摸扶手,脸上爱怜无限,如chūn日丽阳之下,初见心爱的女子。

我讥讽的,轻轻笑起来。

我怎么可能明白他的感受,他和我,根本不是一样的人。

我怎么能要求他懂得爱,温qíng,善良,与责任?

他的世界里,只有嗜血,残bào,利用,权谋,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偏偏只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独夫”,才是对万民黎庶最合适的皇帝?

带着淡淡笑意,我站起,一脚,踏下。

宝座无声毁塌。

我继续缓缓,绕行一周。

所经之处,屏风裂,香几碎,香炉被击扁,丹陛被踩塌。

扯下所有明huáng绣龙帐幔,往地上一铺,我盘膝而坐,调息因心神波动而渐趋纷乱的内息。

等下也许还有硬仗好打,我得积蓄jīng力,保持jīng神。

真气运行一周天,我忽然心中一动。

冥冥中似有警兆。

霍然睁眼,我的目光,如电飞速扫she一圈。

黑暗沉沉的大殿,所有事物都笼罩在夜色里,安静无声。

然而心中那抹异样挥之不去,我按紧腰间照日,无声站起。

目光紧紧盯着殿东南角,一处铜鹤后。

那铜鹤细瘦,似是根本不可藏得任何人或物。

我微微一笑,走近,伸手,缓缓按向铜鹤肚腹。

将触未触之际,白影一闪。

微带腥臊的气息,兜头扑下。

半空中那白影灵捷无伦,身形闪动间锐光连闪,森寒的厉风便直袭我咽喉。

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不进反退,流水般退后数丈,仰头,呼道:“出来罢。”

一声轻笑。

比chūn风媚,比chūn水dàng漾,比chūn光摄人心魄。

殿侧东南角的横梁上,突然现出紫衣逶迤,长发如云,绝世风姿的美人,正以手指托着弧度优美的下巴,微笑下望,见我看他,修长雪白的手指轻轻一招。

雪色云奴,立即电she入他怀中。

他笑着,向我眨眨眼,神qíng若豆蔻少女,偏偏眉梢眼角,风qíng妖孽。

我亦淡淡一笑:“稀客稀客,真是万万没想到,贺兰教主竟然会出现在奉天殿内。”

他宛然道:“有什么稀奇的,你家这皇宫,我住了很久了。”

“哦?”我诧然道:“我看这皇宫未见得比得上大紫明宫富丽堂皇,教主怎生这般偏爱,屈尊住许久?”

他忧伤的叹息,神qíng我见犹怜,“没办法,我没地方住了啊,我的大紫明宫,给我的好侄儿抢啦,看来看去,也就皇宫勉qiáng能呆人罢。”

我由衷惋惜:“是吗?真是可惜。”

自发现他,我一边和他胡诌,一边不停悄悄变动脚下方位,然而我绝望的发现,我无论怎么变化,都逃不脱贺兰秀川气机锁定的范围。

他qiáng大的真气在现身的那一刻,便全数放出,笼罩了整座大殿,别说我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只怕也难以进出。

这个魔头在这里,等下我要怎么出去?

我心中掂缀,目光却一刻不停锁着他的神qíng,发现贺兰秀川虽然也漫不经心和我胡扯,然而神qíng心不在焉中隐有戒备之色。

我疑虑顿起,想起以我的武功,似乎尚不足以令贺兰秀川以真力满布身周的如此戒备,他,在防备谁?

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我若有所悟。

退后一步,我道:“两位真是好兴致,竟然约在奉天殿会晤?恕我另有要事,不陪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宁可出去面对未知的境况,也不想卷入贺兰家的纷争里。

尚未全转过身。

一人道:

“外面雨大,你又没带伞,我借衣给你,可好?”

我停下脚步,抿紧嘴,回身。

幽暗的大殿似是突然亮了亮,雨横风狂里,贺兰悠轻衣缓带,漫步而来,银袍金冠,长眉凤目,笑容温煦,一转目间似可抹灭这深夜宫城凄风苦雨,还以朗朗晴空艳阳天。

我却知道,相信他的笑容,还不如相信父亲的许诺。

他笑看着我,声音温和的抖抖衣袖:“广绫jīng织衣料,掺入雪山蚕丝,不染污浊不畏水火,价值每匹七百五十贯,抵十个七品官员的俸禄。”

这话,依稀当年,湘王宫前,解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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