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364)

忽然,他肩头被人一拍。

目光一亮,立即转身,然而身后空dàngdàng的,哪有人影。

他的目光移到地下,看见不知何时,地上多了个白粉画的箭头,指示着东方。

脚前有个石块包着的纸团,捡起打开,墨迹淋漓几个大字。

“脱去外衣。”

他犹豫了一下,向后看了看,身子转到一半又忍住,想了想,跺一跺脚,在汹涌的人cháo里脱去外袍。

人cháo一涌,他眼一花,下一瞬,他身上不知何时已披上一件灰布袍。

地上又多一个纸团,上书:“走。”

他无奈的再向后看一看,无奈之下只得向东。

人cháo拥挤,瞬间淹没了穿着再普通不过灰衣男子的身形。

他向东,走上一段,再被拍肩膀,地下赫然纸团再现,“错了,向南!”

于是向南。

气喘吁吁走上一截,再次被拍,“向西!”

再“向东!”

……

七八回下来,白面男子晕头转向的停在了一处暗巷前。

极其肮脏的青石巷子,污水横流,还有些死猫死鸟,在巷角散发着腐烂的臭气,因其脏乱,无人接近。

那人捂着鼻子,正yù退开,一低头,看见地下写着两个字。

“抬头。”

呆了一呆,那人抬头,便见灰石斑驳的墙上,不知道用什么血,淋漓纵横的写着一个药方。

药方下还有一行小字。

“此乃解药配方也,内有珍品药糙若gān,须煎熬一个时辰再晾凉后方有药效,现在还剩两个时辰,还不速速记下抓配煎熬?耽误了,阁下十族休矣!”

鲜血淋淋的字体自有压迫气势,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啊了一声。

浑身上下一阵乱摸,大约是没想到我们没给解药却只给了药方,没有带纸笔,急得在地下团团乱转,汗珠子雨点般滚落。

无奈之下,他还算有点急智,刷的撕下一幅衣襟,狠心咬破手指,对着墙壁,急急以指血记下了药方。

然后将血书药方往怀里一揣,撒腿飞奔而去,跑得太急在地下叭的摔了一跤,他一骨碌爬起来,灰也不掸继续跑。

我远远高坐一处屋檐之上,看着他惶然远去。

长身而起,我抿着唇,淡淡看着西方,那里,国公府多半建宅于此。

沐家也在其中。

白日里,近邪的神qíng,让我不安而起疑。

近邪还在带着那批探子乱转,我这边解药事毕,剩下的时间,便亲自走上一遭,看是什么事,令他郁怒如此。

※※※

当我站在沐府门前时,有一刹的茫然。

这是要……办喜事么?

虽然已入夜,但沐府穿梭往来人流仍然络绎不绝,家丁们来来去去,张红灯结彩幔,粉壁墙清道路,整座府邸花团锦簇焕然一新,与我数日前离开时,截然不同。

我怔怔的看了半晌,见着人人脸上洋溢的喜色,忽觉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孳生,冷得我不能自己的微颤。

看了半晌,我上前一步,顺手抓住一个正要往梯子上爬,准备去擦门柱的家丁,道:“这府里,是有喜事么?”

他对我看了看,这是个陌生的家丁,估计是跟随老夫人和世子一起来的,满脸喜色的道:“是,我家公子要娶公主了,真是好大的荣光。”

我手一软,不由自主的放开他衣服,怔怔道:“哪位公子,哪位公主?”

他道:“我家四公子,至于公主嘛……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个公主。”

我见他问不出门道,烦躁的一甩手,自进了门,他哎哎的想拦我,被我一把推开,直闯进了二门。

二门里正在搭喜棚,我一把揪住一个认识的老家人,道:“老王头……”

他一转身看见我,惊的哎呀一声,诧然道:“公主啊,你快做新嫁娘的人,怎么会现在跑过来?这这这这,这于礼不合啊……”

我怔了怔,恍惚间先一喜,瞬间明白过来,只觉得眼前突然暗了暗,一颗心似是从胸中飞了出来,又似沉了下去,晃晃悠悠没个定处,坠入最深的深渊,抓不着挠不着靠不着摸不着,飘飘dàngdàng里轻声道:“什么?……”

他犹自唠叨:“公主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公子在宫里啊?老夫人和世子也进宫谢恩去了……啊,老奴还没恭喜您哪……”

我却已转身,轻轻走了出去。

※※※

一路茫然前行,前行复前行。

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要,向何而去。

似乎徒步走了很久,从黑暗之处至光明之处再至黑暗之处,将一街灯火走成一街深黯,走过深长的江南小巷,走过寂静的街衢,走过纸醉金迷的烟花秦淮,走过巍峨的通济门,走过宽阔的西长安街,走过夜深时依稀仍可听见chuī啦弹唱之声的南教坊司金陵醉仙楼,将那些或呢喃,或喧嚣,或激越,或柔软的声响,和七月夜风里清甜的花香,远远的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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