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368)

我自去换了衣服,摸出一颗外公的养神丸吃了,环顾四周,顺手取下壁上玉箫,揣在怀里,探了探窗外,前几日小嬛扶我出去散心,怕人看见,走的是后园一处较偏僻的路,我记得那藤蔓掩映处,似有一处暗门开在围墙上,那里是后院,近邪和徐景盛,轻易都不会去。

一路凭记忆到了那处,拨开藤蔓,果有一处小小木门,大约是早期建造时方便搬运砖石所用,后来不需用了便渐渐为藤蔓所遮蔽,大家也便忘却了,我拔出照日,轻轻一别,门上铁锁立即开了。

国公府是靠在一起的,黔国公府就在魏国公府后隔两条街处,先前我曾隐约听得锣鼓丝竹之声,便疑是沐昕成亲的日子,后来近邪和徐景盛两人守着我喝药,心中自然更加明白。

我先绕到正门,做了个记号,再缓缓的走过去。

隔着两条街,便听得锣鼓之声喧闹得不堪。周围街巷,早已扫尘清道,百姓犹自追睹皇家婚仪,万人空巷,皇宫送嫁队伍迤逦数里,如云扈从、耀目仪仗,翠羽华盖,銮驾宝顶,队伍正中,正红绣金凤垂璎珞宫轿尤为醒目。

只是……护卫的禁卫军也实在太多了点。

我讥诮一笑,父亲还是对我深有戒心啊,这般迅捷的赐婚,犹自不放心,送嫁队伍,铁甲军竟然围了里外三层。

倚墙立在远处,隐约听得太监宣旨之声。

“古之君天下者,有女必封。今尔成人,特封尔为常宁公主,配黔国公沐英四子昕,彼为驸马、尔为公主。既入黔国之门,恪遵妇道,以奉舅姑;闺门整肃,内助常佳。毋累父母身生之恩,尔惟敬哉。”

一阵安静,我立定脚步,凝神细听。

想听见,又怕听见那个声音。

隐约里似有细微声气。

然而隔得太远,身周看热闹的人群指点艳羡之声哄哄,我什么也没听清。

仪仗却已进沐府正门了。

他……应诏了?

我心口一痛,摇摇yù坠,慌忙扶住身侧壁墙。

单手支着墙壁,我低头自失一笑,真是愚蠢啊,按照公主下降的礼仪,驸马是要先期入朝,受赐驸马冠诰并朝服的,既然今日顺利成婚,自然前日已经受封了。

我还在期盼什么?期盼沐昕拼死抗旨,拒不应诏,然后,和方孝孺一样,被灭十族?

还是期盼他大闹喜堂,毅然和我鸳侣天涯,丢下沐府上下,任人鱼ròu?

又或者,我自己打进门去,不顾一切拽走他,任帝王雷霆之怒血流漂杵?

我不能,他也不能。

两个人的爱恋,不能用恁多人的生命去自私换取。

我是如此明白,可是为什么,我依旧如此痛彻心扉。

沐昕,沐昕,你……终究是没能等我。

我伸出手,缓缓按在心口的位置,那里,前一刻,跳得湍急如起伏的溪涧,如此,却已是死水一潭了。

又或者,那里,原是团火热的血ròu,却在今日,生生被剜了去,只余下一个永久不能弥合的狰狞的黑dòng。

如此空dòng,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我的心在哪里?

践踏成泥,挫碎成灰。

缓缓低首,昨夜有雨,至今低洼处尚积水泊,粼粼水面上映出惨白黯青女子颜容,姿态飘摇如风中野糙。

那是我么?

那会是我么?

刘怀素,你终为红尘俗事,láng狈至此。

我吸一口气,忍住内腑彻痛,直起腰来。

有脚步声接近,我回首,刘敏中一脸关切之色,站在我身后。

我对他点点头,道:“你来了。”

他道:“属下看见小姐标记,便赶了来,小姐有何吩咐。”

我颔首指了指沐府,道:“你会随谷王去喝喜酒吧?帮我带样物事给他。”

他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微微一犹豫,道:“好。”

暗卫的规矩,对主子的命令,可以事后质疑,但是必须服从。

刘敏中其中翘楚,自然不会多问。

然而饶是如此,他离开时依旧迟疑道:“小姐,你大病未愈,还是……”

我回眸,淡淡一个眼色。

他噤声,施礼而去。

我继续回首注视着沐府。

前方,仪仗已进府,天色也渐暗,百姓看不得热闹,已渐渐散了。

立于微凉晚风之中,远远看着那明huáng朱紫之色,在我眼前连绵成一片血色殷红,越发觉得那夏日的晚风如此生凉,风中的花香也带着不近人的清冷,我神思恍惚,却清晰的辨别出那花香属于玉簪,木槿,紫薇,赤葵……突然很想看看沐府的花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几日不见,想必因为公主下降而越发鲜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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