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回答,忽听人颤巍巍道:“要走,也得等我这把老骨头埋掉她再走!”
我怔了怔,转首看去,流霞寒碧方崎含着眼泪,正轻轻扶出一位老妇人来,而那白发妇人,不是我阔别多年的杨姑姑是谁?
“杨姑姑!”我纵身扑入她怀中。
她张开双臂,如多年之前,微笑迎我。
扑至的一刹那,脑海中突然掠过多年前北平城门,我也曾这般扑入前来接我的艾绿姑姑怀中。
这一刹的回忆,令我泪涌如泉。
然后我亦想起,自那年应天闯宫,沐昕成亲之后,我已有很久很久没有流泪。
如今,就在杨姑姑散发着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熟悉气味的怀里,在娘亲生前最亲近的人怀里,尽qíng的流一回泪吧。
用泪水,洗尽所有的漂泊,无依,空落,与沧桑。
狠狠的哭了阵,杨姑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发,含悲微笑。
然后轻轻推开我,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很害怕,走之前再见不到你,怎么向夫人jiāo代?如今好了。”
我心一惊,勉qiáng笑道:“姑姑jīng神矍铄,好得很,我看再活上几十年也不是问题,如何就说这话。”
她笑着拍拍我的手,“生死修短,原本就无需在意,你不必忌讳。”
我默然,刚才在她怀中时,我已听了她的心音,又有意无意摸过了她的腕脉,她并无疾病,但确实已趋油尽灯枯之境,时日无多了。
所幸我回来了,最后一段日子,我终于来得及陪她度过。
那年除夕,我终于在亲人围拥中过了新年,恍惚间又回到十七岁之前,每年年节,济济一堂,吃饺子贴chūn联,每个人都会在初一大肆勒索老头,指望着他口袋里掏出稀奇古怪的好玩意。
老头一年也就大方那一次,别的时候,想都别想。
我微笑着环顾四周,微笑着在心底祝福。
外公,你此时想必已在海外某个岛屿上,左拥右抱了吧?那里,会不会也是今天过年呢?要记得吃饺子啊。
我……终于失去了沐昕,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你这……坏老头。
可我,还是很想你很想你。
你要好好的,做神仙也要规矩点,知不知道?
那夜,杨姑姑已不能起chuáng,她躺在卧榻之上,慢慢吃着我喂给她的饺子,含糊着说:“……夫人会包……”
我嗯了一声,微笑哄她:“再吃一个。”
她开心的笑,忽道:“……夫人来接我了……”
我停了手,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缓缓放下羹匙。
她闭着眼睛,似在默念什么,我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已去了,正小心的用手指轻试她的呼吸,她突然睁开眼,目光清明如婴儿。
口齿极其清晰的道:“夫人说,你很好。”
我呆了呆。
这许多天,她已不能清晰的说话,今夜,她如此清明。
悲恸突然涌上胸膛,堵塞哽咽至不能呼吸。
娘,你来了是么?
幽冥阳世,不能相通,唯有此刻游离于yīn阳之间,心中或明或暗的杨姑姑,才得见你一面,听你言语。
你……不怪我,是么?
我微微的笑,轻轻的,落下泪来。
※※※
杨姑姑逝世后,我为她守灵三月。
三月期满,离贺兰悠与我约定的三月三已经很近了,我急急下山,直奔昆仑。
饶是紧赶慢赶,我依旧迟了一步,赶到昆仑山死亡谷时,已是三月三的正午。
离死亡谷还有好远,我便被拦住,紫衣的紫冥弟子神色凝重,道:“尊客远来,理当接待,只是宫中正举行先教主祭祀大典并教主生辰庆典,非我紫冥堂主以上职司者,不得进入。”
我近年来心xing平和,当下微微笑道:“我就是来参与盛会的,贵教贺兰教主去岁曾邀请我参加庆典。”
他道:“可有证物?”
我怔了怔,此事倒是个疏忽,便道:“没有,不过烦请去通报下贵教主,一问便知。”
他狐疑的看了看我,还是去通报了,稍倾回来,面有疑惑之色。
我一怔,问道:“怎么了?贵教主不承认?”
他摇头,纳闷道:“听说教主不在大殿……奇怪……”
我心下盘算,若贺兰悠不愿见我,我便离开就是,正要举步,却见一紫袍黑披风男子上前,那弟子急忙上前行礼,口称护法,我却认得他就是那日紫冥大会充任司仪之职的林护法林乾。
他近前来,看了看我,忽道:“可是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