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79)

院内很安静,静到风定了,犹听到花落的声音,夜虫依然在鸣,却越发觉得这院子无限空幽。

然而却是有人的。

那白衣少年就直直坐在院中石桌旁,神色平和,仿佛正静静看那青苔深院,听那夜来长风,似是在微微思索,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听到脚步响,他抬起头来,目光里顿时流过惊喜之色,长身而起:“怀素,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笑,努力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疲倦:“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沐昕脸色比月色更苍白,却也在若无其事的淡淡微笑:“子时还未到呢。”

我微带得意的掏出那个小包,对他晃了晃。

沐昕长眉一扬,不愧自幼有神童之称,立即就猜了个明白:“千年鹤珠?”

他素来清冷,此时也不禁喜色上脸:“你从哪里得来?”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喜色突然敛了,目光一沉,紧紧看着我:“刚才我醒来时,隐隐听得有喧哗之声,据说回鸾殿那边出了事端,是你gān的?”

我讥诮一笑:“是的,她有鹤珠,却不肯给我,我便烧了她的寝宫。”

沐昕神色一凛:“怀素,你何必如此!”

我正往内室走准备给近邪喂服鹤珠,听他语气凛冽,不由一怔,缓缓转了身看他,夜色里他眉目不甚分明,身后廊下一盏风灯微huáng的光照过来,she在他身上,是古画中一抹淡而冷的名士身姿,清,却遥远。

然而我觉察得出那秀冷神qíng里微微的恼怒,正如他语气里如水的寒意:“怀素,你怎可任xing如此!”

我呆一呆,还未想明白他何以如此生气,他却已语如冰珠,句句诛心。

“我知道因为姑姑,你对徐王妃心有怨恚,可毕竟她是你的嫡母!”

“你来了后,她并无为难你,相对于女人来说,她算是大度宽容待人以厚了,你又何必揪着旧事不放?”

“求不得鹤珠,另寻它法也便了,何必要放火烧宫?水火无眼,万一伤及无辜人命,你又qíng何以堪?”

“怀素,你小时虽刚烈恣肆,但仪礼大节向来分明,从无妄为之事,可如今,你……”

“你被仇恨烧昏了头吗?怀素?”

他重重一叹,语气里无限不解与伤心,再次重复:“怀素,你怎么会这般任xing,糙菅人命!”

我听他的责问排山倒海而来,直如利剑句句戳心,又似被冰冷的làngcháo淹没,露不出头顶挣扎呼吸,不由踉跄一退,勉qiáng支住了身后的廊柱才不致跌落,只觉得心一点点的冷下去,某一处却又一点点的热起来,极冷与极热里jiāo缠着无限的委屈与伤心,那些翻涌的qíng绪呼号着要奔出我的胸口,却为那里哽着的无穷的泪意所堵,只得化为不甘奔腾的万马,扬飞着四蹄,踏碎我早已虚弱的伪装。

闭上眼,我狠狠咬破了下唇,今日方才明白,世人毁我谤我欺我rǔ我,尽可我自由他,因为我自有办法要他们为那些毁谤欺rǔ付出代价,然而当你身边亲近的人误会你远离你,纵有万千手段也使不得,只有生生受了那无辜的言刀语剑,生生被那锋锐搅动得五脏内腑鲜血淋漓。

然而不屑于解释。

若他不能懂我,解释又有何用?

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淡淡悲壮生起,然而那悲壮却是悲凉的。

我挺直背脊,背对着庭中的沐昕,语气冰冷:“对,沐公子,你说对了,事实上,你说得太客气了,你为什么不说明白,我就是个自私,冷漠,跋扈,霸道,不知好歹,不明大义,无心无肠,糙菅人命的恶毒女人?”

他似了窒了一窒,再开口时,声音已多了几分苍凉:“怀素,我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一顿,他才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仇恨蒙蔽了基本的良知与心智,我害怕你……因此而不快乐……”

我心底一颤,一层薄泪瞬间漫上眼眶,然而泪水将落未落间我迅速仰头,直直看向那弯不知千古悲欢的冷月,将那泪bī了回去。

声音里却不可避免有了凄然:“沐昕,你觉得,我这样的身世,我这样的人生,还可能快乐吗?”

他默然。

我突然觉得无限疲倦,那深浓的乏意几乎让我恨不得立即躺倒在这清风明月之下,永久的睡去,忘却这尘世污浊烦恼种种,忘却父亲即将造反,忘却我的儿时玩伴将和我的唯一亲人作生死厮杀,忘却娘亲凄凉的逝去和父亲的薄qíng,忘却燕王府平和表像下的暗cháo汹涌敌意隐隐,忘却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罔顾人伦的侮r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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