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书(132)

十年前父皇下旨赐死的那个孩子,帝家尚还只有四岁的幼子,被掩埋的地方,正是京城东郊无名冢。

她突然明白那座坟冢为何只是小小的一块,才四岁的孩童,能占掉世间多大之地?

任安乐的身影好似一点一点融进了那座坟冢的阴影中,安宁的视线变得模糊而忐忑,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嘴唇甚至因为用力抿紧现出苍白的痕迹来。

安乐,帝家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你来凭吊,怎么能是你来凭吊?

那样无辜死去草草掩埋的孩子…这世上有资格来见他的,只有一个人。

无名冢内哀痛缅怀,无名冢外惊愕无措,一座坟墓,隔开两个世界。

不知静默了多久,暗沉的夜晚逐渐弥散,晨曦微明,天空泛出浅白的亮色。

半跪的女子身上曲裾有露水滑落,一滴滴落在矮小的坟头上,如无声泣血。

苑琴心中叹息,低声道:“小姐,回去吧。”

这一声像是石破天惊,同时惊醒了沉默而不自知的两个人。

任安乐缓缓起身,一言不发朝坟冢下走去,片息之后,面容沉寂的主仆走下了无名冢,沿着来路缓缓消失。

安宁一直盯着任安乐,从她微凛的眉眼,修长的身姿,一直到沾满尘土草屑的曲裾长裙。直到那身影再也望不见了,她才迟钝的收回眼,望向空荡的坟冢,然后突然……抬起已经僵硬的脚,缓慢而坚定的朝那座小小的坟墓走去。

野草丛生,荆棘遍布,安宁在西北荒漠里走过比这更森冷阴寒的地方,可心底的心悸却和那年路过青南山遥遥一望时一般无二。

烬言,烬言,若这只是个普通的名字,该有多好。

脚步戛然而止,碎小的石块从土坡上滑落惊醒了她,安宁缓缓跪下,如刚才的任安乐一样轻轻拂过那块腐朽的木桩,她屏住呼吸,一点点拿开木桩上蔓延的青萝,眼落在那上面依稀可辨的几个小字上,然后冰冷的凉意从四肢百骸狠狠朝心底涌去,猝不及防却又意料之中。

帝烬言。

岁月腐蚀了木桩的年轮,却没能把那道浅浅又刻板的印痕一起消去。

是否老天也在谴责十年前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所以才会让无名冢中这座小小坟墓保存得完好如初,就好像是在亲自等着必须要回来的人一般。

烬言,你在等她回来吗?就如我和皇兄一样,等了十年吗?

“任安乐…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故友。”

“公主,往事已矣,人活一世短短数载,不如放下。”

那晚的酒肆中,那个肆意的晋南女土匪,是如此回她的。

我是该庆幸你的一如当初,还是该逃避……十年后你竟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归来?

往事已矣,不如放下。梓元,你不知道,世上最没有资格如此对你的人,是我。

眼眶涩然,秋风吹来,安宁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跪倒在地,茫然若失的对着那截短短的木桩,突然间,泪如雨下。

任安乐回了任府洗浴换了一身衣袍后倒头便睡,这一觉极长,足足一整日。

直到又一次月上柳梢头,她才从长长的沉睡中酣然醒来,一抬眼,便看到了桌前抱着茶杯细品的洛铭西。

他斜着一双狐狸眼,笑得宽慰而释然,“你总算醒了,若再不起,苑琴煮茶的功夫再好,我这肚子也灌不下了。”

苑琴罕见的没有应声,在一旁低眉顺眼煮茶,很是沉默。

洛铭西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

任安乐随意披了件外袍从床上走下来,行到案桌旁端起煮好的茶一饮而尽,舔了舔嘴角,舒服的展眉。

“暴殄天物。”洛铭西哼了声,极快的将剩下的茶拢到自己怀里。

“就你讲究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狗屁风雅。”任安乐打了个嗝,伸了个懒腰,朝窗边软榻上一躺,“哎,离开寨里久了,一身骨头酥得很,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啊!”

她的感慨还没完,洛铭西已经道:“你昨晚去了无名冢?”

任安乐垂眼,半晌后淡淡道:“那地方眼生,去认认路,这些年一次都没去过,以后……”她顿了顿,“总不能再让他孤孤零零一个人。”

洛铭西叹了口气,突然开口:“梓元,昨夜安宁也去了无名冢。”

房里陡然沉默下来,洛铭西见苑琴煮茶的手片息未停,微微明了。

“她也去了啊!”任安乐的声音微微拖长,让人听不出其中蕴含的意味。

“安宁若是知道了,韩烨迟早也会猜出来。你想如何做?”

“她知道便知道了,有什么关系。”任安乐朝后一仰,靠在软榻上,突然问:“铭西,我来京城多久了?”

“再过三个月,便是一年了。”任安乐从晋南出发的时候,刚刚初春,如今已至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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