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出书版)(12)

风雪漫漫,年关将近,是逼债的日子,数目大得不是两个孩子能承受的地步。父债子偿,那些吸血虫没有同情,也没有宽容的余地。

不是没求过,但黄家亲戚们都是穷苦人家,精打细算过日子,对两个孩子的恳求都如火炭般避之不及,都说这对姐弟可怜,但这年月可怜人那么多,谁又帮得上谁?唯三叔心存不忍,悄悄塞来几十个大钱,饶是如此,他还是被三嫂扯着耳朵痛骂了一整晚。

凶神恶煞的债主们拿不到钱,便卖了黄家的房子和家具。看着恶棍们冲进门,将熟悉的家抢夺去,将母亲留过的痕迹全部抹消,黄狗儿心里发酸冒苦,抽泣不已。

黄鹂儿倒倔强,她笑嘻嘻地安慰弟弟:“狗儿不怕,男子汉别哭,只要人在,房子去了可以再来。”

卖房子的钱离债仍差老大一截,债主不依不饶,他们把俩姐弟关在屋子里看守,自个儿在堂屋喝酒吃肉,商量如何卖人换钱:“姐姐长得颇标致,卖去窑子也差不多了,弟弟看着没精神,能值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吧,得钱就按这样分这样分,总归还是要吃点亏……”

听着隔壁可怕的对话,黄狗儿害怕极了,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债主都头晕,过来狠狠打了他几巴掌才肯老实,奈何心里恐惧难忍,只好憋着声音死命哭,眼泪鼻涕满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求饶未果,他抓住黄鹂儿的衣袖,问了一次又一次:“阿姊,我们以后怎么办?阿姊,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不要被卖,阿姊救我……”

明朗雪夜,几缕月光从窗口缝隙透过,将黄鹂儿难看的脸色掩去,她轻轻地开口,仿佛在唱最温柔的儿歌般哄着弟弟:“狗儿不怕,男子汉不哭,阿娘曾说菩萨在世上都有三苦八难,熬过苦难就是幸福。咱们只要人还在,有手有脚,这点苦算什么。就算分别也是暂时的,你坚强些,要好好的过日子,阿姊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黄狗儿依旧在哭:“隔壁巷的小春被她娘卖了,就再也没回来。”

黄鹂儿含笑道:“小春是小春,阿姊是阿姊,阿姊天天想着你,总归会回来的,阿姊还要给你娶媳妇,你说媳妇像二丫那样如何?”

“我不要二丫,二丫又丑又凶,还会打我。”黄狗儿急忙嚷道,他从薄毯里钻出脑袋,悄悄看着阿姊,阿姊嘴角带着的那抹笑意是那么的轻松那么自信,让人放松了许多。是啊,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能干的女人,小春怎能和她比?就算小春回不来,阿姊总会有办法回来的!想到这里,他原本恐惧的心仿佛安定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离别忧伤,“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黄鹂儿想了想,然后指着屋外说:“你记得易水旁那棵大梨树吗?你年年都去梨树上摘果子给阿姊吃,阿姊最爱那棵树结的果子,所以等这树开了五次花,结了五次果,阿姊就回来了。”

黄狗儿看着高大的梨树,懵懵懂懂问:“真的?”

黄鹂儿点头:“真的,阿姊从不骗你。”

黄狗儿破涕为笑:“等阿姊回来,我天天给阿姊爬树摘梨吃。”

黄鹂儿刮了刮他鼻子:“梨树哪能天天有果子,反正你以后不能哭,哭了阿姊就会生气,生气就不回来了。”

黄狗儿赶紧把眼角的泪水吞了回去,举手发誓:“狗儿不哭,狗儿会努力干活挣钱,替阿姊赎身,把母亲的房子买回来,再替阿姊打嫁妆,嫁妆要粗粗的银簪子,比刘二嫂子天天炫耀的那根还粗。”

“好弟弟。”黄鹂儿轻轻替他掩上薄毯,又掖了掖被角,抚着他的头发,仿佛唱歌般轻吟,动人又温柔,“乖狗儿,不要哭,好好活着,苦难总会过去的,到时候每天能吃面起饼,还有肉吃……”

北风冷,寒衣薄。

可是少女的手柔软温暖,就像春天的阳光。

纵使前途险恶,宛若修罗地狱,可是少女的脸上依旧有对梦想的憧憬。

无论生活多险恶,多痛苦,她永远不会向命运低头。

屋外那棵光秃秃的梨树会总会再次结满果子,黄鹂鸟在上面歌唱,多么动人。

【叁】

第二天,黄鹂儿向债主求情,她发誓自己不会哭哭闹闹,会顺从所有安排行事,只求放过自己弟弟。债主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她,黄狗儿不过是附带,像这种年纪小又窝囊的家伙,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就算拿去卖也嫌没人要。反而黄鹂儿愿意听话配合,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他们斟酌半晌,便半推半就,抱怨着“亏本”,带着“无奈”,做出“慈悲”好人模样,同意了她的要求。

临行前,黄鹂儿去求三叔,替她照顾黄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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