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出书版)(47)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虽然调儿有些不准,可他知道自己唱给谁听,心上人就在旁边,里面含着的浓情就像黄河水,席卷而来,让你逃不掉,走不了。

“我爹也教过我一首歌,”余韵悠悠,魏大男愣了许久,忽而抬头,眼睛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不待对方答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首歌很美很美,他温柔的嗓子,总有种水样的韵味在里面,就好像山上采茶的山妹子唱歌给情哥哥般。

牛大力虽听不懂,可是只要他唱的,他都喜欢。

篝火,星光,肉香,笑声。

他发誓,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分开多远,他都不会忘记今夜,不会忘记他,不会忘记心里藏下的这个小秘密。

【拾】

一桶冷水淋下!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断啥的狗屁袖!

两桶冷水淋下!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分啥的狗屁桃!

三桶冷水淋下!

哈嚏——世界冷静了。

【拾壹】

仗终究是打完了,大汗宣布可以回去种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天,满军营都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入营认识的九个好兄弟,还剩下五个,比起其他队算不错的结局。

思念的东西少了一样,又多了一样。

大汗要封牛大力做小官,可是他已厌倦了战事,只讨了赏银,便要归家。临行前他去见魏大男,大男也和他一样拒绝了封官,此时正在收拾行李,为将军赏他的好马备鞍,当看见牛大力进来时,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怪异的红晕,视线也不敢对视。

他说:“我家在虞城,门前有一棵桃树,一棵梨树,我爹叫魏花弧,我家有七个姊妹,只要报出名来,人人都知道。我家四姊叫木兰,她会等你来提亲。”

牛大力艰难地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来提亲。”

魏大男的脸色忽然变了,急切道:“为何?莫非你嫌我阿姊年纪太大?不够美貌?可是,她……她真的可以很贤惠的。”

“不是,”牛大力看着地面,不敢看他,“是我有喜欢的人。”

魏大男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他不敢置信地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你要娶她?”

“不,只是我不能娶你阿姊,因为她长得……”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要。

因为喜欢,所以要狠心。

他不能娶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似的阿姊来欺骗自己的心,他也无法过这样与他相处的生活,只会互相伤害,互相痛苦。

从军十二年,有些秘密他不方便在军营说出口,本想试探,却发现他想要的和自己不同,既然如此,有些事不说也罢。

魏大男的眼眶涌上一丝水汽,迷迷蒙蒙,遮住视线。

牛大力狠着心,看着脚板,没有看他。

“我明白了。”魏大男的声音依旧很冷静,他重重地点头,牵过马,跃上,马儿跑了几步,再次扭头深深往回看了一眼,见他依旧没有看自己一眼,终于含泪而去。

待马儿跑远,牛大力才抬起头,看向越行越远的瘦小背影,仿佛要将这个背影用火烧,用刀刺,永远烙在心里。他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

告别,十二年的军营。

我们回家了。

【拾贰】

路上,三番四次管不住自己的腿,转了方向,想往虞城走。

牛大力走走拖拖,途径上党郡,他怀里战友林二狗的几缕遗发和旧物,受他死前所托要带给他家人。林二狗的母亲早已瞎眼,是他妻子开的门,她接过遗发,未语泪先流,死命不敢哭出声,表情真是撕心裂肺的痛。林二狗娶妻不过三个月就去打仗,留下的孩子已十一岁,他挥舞着竹刀跑过来,愣愣地看着娘亲痛哭,不明白她哭的是谁。

林嫂子抱着儿子低声号啕:“你爹死了。”

“我爹是谁?啊,我知道了。”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该如何难过,可是见母亲伤心,心里惶恐,挣扎半天,终于吓哭了。

林嫂子反反复复地念:“为什么要打仗,该死的柔然……”

“阿娘,你别哭,长大我去打柔然,给阿爹报仇。”

“杏娘,是不是二狗回来了?”

“娘,你腿脚不便,别出来了,小心摔着,铁蛋快去扶着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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