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出书版)(78)

他不敢有什么用?

蒙古治军严谨,哪能轻易脱逃?

听见他的话,母亲更怒,愤而拔刀,直直往儿子脑袋砍去。

巴特尔闭着眼缩着头,不敢躲避。

刀离颈间半寸,迟迟未能砍下。

巴特尔悄悄睁开眼,却见母亲早已泪流满面,脸色苍白,双唇发抖,眼里更是比黑夜更深的绝望,毫无生机,看着儿子的目光,就好像死人在看死人。

终于,她丢下刀,摇摇欲坠地离去。

巴特尔害怕地拉住母亲:“阿妈,你不要我了吗……”

母亲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再也没看他一眼。

巴特尔很笨,他不明白为何心疼他的母亲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隐隐知道母亲不爱他了,于是害怕地在帐篷前跪了一晚,直到月落日出,寒露湿衣,依旧没有被原谅,没有送别。只有其其格悄悄给他送来一块羊肉馅饼。

其其格担忧地问:“你阿妈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何打你?”

巴特尔只是哭,说不出。

天亮了,将领再三催人,他只能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随着大汗的军队,踏上了南下的征途。其其格骑着骏马,如无数蒙古少女般,追了一程又一程,没有千言万语,没有离别依依,她在风里喊:“巴特尔!我会替你照顾阿妈的!”

巴特尔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肆】

军帐,梦话一片。

阿来夫:“如娜仁看不起我,我定要她后悔,如娜仁,如娜仁,混账如娜仁……”

巴特尔:“阿妈,江南,阿妈,其其格,我错了……”

特木尔:“羊奶酒,烤羊腿,酪蛋子,好吃,好吃……”

【伍】

阿来夫砍下了宋军的少年头颅,带着满身鲜血,偷偷去吐了一场,待他的另个好朋友巴音被宋军杀死后,心肠又硬了许多。特木尔依旧没心没肺,只听军令而行,什么事都敢做,草原抢掠成风,人人都是猎杀好手,就连将军让他们去屠城抢女人,都毫不犹豫,只有巴特尔越来越沉默了。

少年的成长,铺着血和泪,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阿术带军攻打襄阳,守将吕文焕顽抗,久攻不下,尸横遍野。

特木尔聪明,阿来夫机敏,巴特尔神力,三人深受大汗器重。

巴特尔却在无人的角落,用宽大的巴掌捂着脸,细细地思索着。

记忆中爷爷的英雄事迹总是那么的威风,可是爷爷从未说过手上沾满鲜血的滋味。和杀羊宰牛不同,黏糊糊的,带着罪恶的感觉,怎么洗也洗不清。耳边永远回荡着人们的惨叫和求饶。他永远不会忘记来襄阳途中路过的被洗劫村庄,哭着求蒙古将士们饶恕孩子的母亲,跳井自尽的少女,在路边哇哇大哭却不知所措的孩子,战争中的每一件事都与母亲的教导不同,一遍又一遍刺激着他很柔软的良心,让他害怕和迷惘。

朋友们都变了,变得很陌生。

以前杀羊都会手抖的特木尔现在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和小姑娘说话会脸红的阿来夫替将军收罗汉人美女,聪明善良的达日阿赤抢劫了无数金银钱财,他们狂热地掳掠着,收割着无辜者的性命,忘记了长生天的教导,忘记了神佛,却得到了将领的赞誉。

这就是英雄吗?

战争气氛使人狂热,迷失了自己,分不清对错,残忍被赞美,善良被嘲笑,这样怪异的氛围足以让最胆小的蒙古人变成疯子。

从不会打仗到擅长打仗。

每每看着特木尔毫无怜悯地砍下一个个头颅,阿来夫笑嘻嘻地将汉人家中血淋漓的财宝往大汗帐篷里搬,巴特尔都很难受……

阿妈说要与人为善,和和气气。

可是大家都在杀人。

阿妈说要正直勇敢,不贪心。

可是大家都在抢劫。

原来阿妈的教导统统不对,这样的氛围让巴特尔恐惧,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求求你,放过我。”藏在竹筐里的少女被一个蒙古兵发现拖出,哭哭哀求着。楚楚动人的一双眼,被泪水迷蒙得像乌云遮盖的月光,乌黑的大辫子沾满了尘土,粉色衣衫被撕碎,露出雪白胸脯,她长得真像其其格,如果其其格痛苦哭泣?如果其其格被人侮辱?他该做什么?

想到受辱的其其格,巴特尔忽然愤怒起来,他不管不顾地走过去,一把扯住同伴的领子,往后拉开,冷冷地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军找你。”

“你他妈的想做什么?!”被拉开的蒙古兵大怒,以为他要与自己抢人,奈何衡量下两人身高气力,实在不敢和他为敌,待对方握起拳头挥舞几下,有些胆怯,“呸”了好几声,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

巴特尔解下身上的袍子,别过视线,递给衣衫凌乱的少女,用和母亲学过的不流利汉话吩咐:“躲去地窟,我替你掩护,等大军离开后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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