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出书版)(96)

出门前,母亲都循循叮嘱,若和贵女们关系搞得好,对以后有帮助。

定王是今上心腹重臣,采晴格格是定王的掌上明珠,不可怠慢。

看见多罗格格注意到自己,杏珍感到非常开心,搜肠刮肚想贵人都喜欢什么东西。杏贞则紧紧拳头,她早已打听过采晴格格喜欢的诗词和话题,准备好的奉承话已挤在喉间,只待蜂拥而出,一举夺得采晴格格的青睐,最好能顺利成为她的闺中密友,然后入贵人眼,为日后铺上青云路。

采晴格格露出个灿烂的微笑,朝她们徐徐走来,待格格走近,两人都带着最标准的笑容,俯下身去,低头行礼,可是,没有期待中的招呼,只有裙角的香风从身边淡淡飘过。

采晴格格目不斜视,擦身而过,然后对站在两位小姑娘身后,刚刚进门的琳妃娘娘的侄女绽放出如花的笑容,热情相迎,挽着手走入正席,亲热得仿佛亲姐妹。

杏贞与杏珍的头低着,礼行到半空,她们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石头雕的人像。

然后,裙角香风再次从身边淡淡飘过,采晴格格飘然而去,她在回去的路上依旧没有看两个小女孩,仿佛那只是两个清水般透明的物件,从来未曾存在。杏贞与杏珍孤零零地站在路上,就像两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进退不得,还要将笑容僵硬在脸上,丢脸到了极点。其余女孩也看出了采晴格格的心思,也看出了两人的尴尬,可是普通小吏家的女儿和得宠的亲王家女儿,朝那边靠拢需要思考吗?有厚道的上前安慰几句,说是格格事忙,顾不上全部人,有坏心眼的偷偷讥讽两句,说她们看不清自己几两几钱重,更多的是明哲保身,装作看不到,还有个与采晴格格交好,一心奉承的狗腿子,没脑子地奚落:“厚脸皮,不过是个笔帖式的女儿,说不准格格根本没给她们请帖,自己混进来的。”

刚刚进门做客,怎能马上拂袖而去?

采晴格格可以骄纵,可以不懂人情世故,她们作为小吏的女儿不能不懂。

杏贞不敢回嘴,咬牙切齿地拉着杏珍去九曲回廊处,找了个偏僻角落呆着,深呼吸几口,仍无法平息胸中的羞愤,悄悄抱怨:“宁欺富家翁,莫欺少年穷,那姓马的丫头真是可笑,不过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女儿,半点规矩都不懂,别人拿她取乐还以为得脸,莫非觉得家里出了个芝麻绿豆官就变凤凰了?竟敢如此埋汰咱们?她不知满洲姑奶奶的前途都在选秀上?也不怕别人得势后收拾她?!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杏珍愣愣看着不远处的桃树不说话。

杏贞继续抱怨:“唉,真是失算,都是听额娘的话,想着宁王妃喜欢喜庆,所以穿了鲜艳的衣服,早知道采晴格格不喜欢在衣饰上被抢风头,我们就不该穿这件衣服,应该穿素雅点的颜色,稳重不失大方,说不定更得贵人青睐,你说是不是?”

“嗯。”杏珍漫不经心地应下。

杏贞问:“妹妹,你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回去我不甘心。”

杏珍走神没回答。

杏贞推了她一把,再问:“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啊?怎么办?”杏珍梦醒般回过头来,略一沉思,快乐地指着桃枝顶端,灿然笑了,“姐姐别生气,你看那碧桃花,开得比咱家院子里的美多了,上面还有黄莺鸟,正在唱歌呢,它唱得可好听,我都入了神。”

原来她没听自己在说什么。

原来她忘了刚刚受的屈辱。

原来她不在乎采晴格格的恶劣态度。

权势财富如过眼云烟,不足挂齿,她只稀罕那满园春色,碧桃花,黄莺鸟……

因嫉妒和愤怒扭曲而面孔的人只有自己,变得丑陋的也只有自己。

杏贞忽然知道那么多年堵在胸口的难受是什么。

杏珍,这个同年同月,同邻同名的大小姐,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得天独厚的幸运儿,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她的世界里从未有过挫折,没有过责骂,没有人给过她压力,也没有人给过她要求,她不在乎功名利禄,不计较得失,快乐幸福地成长,不知疾苦,不知悲伤,不知怨恨,更不知努力为何物……

不,她根本不需努力!她只需云淡风轻地笑着就能讨好所有人,就能把自己衬托得如肮脏丑陋的泥污。而在压力和鞭策下长大的她,却永远无法学会这样的从容。

铺天盖地的嫉妒从地狱最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席卷全身。杏贞死死盯着杏珍那张娇艳的脸上,黑色的眸子里是如泉水般的纯洁,带着能一眼看到底的单纯笑意,美好得有让人毁坏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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