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花事绘从容(出书版)(102)

“安之……”方书衍弯身想去拾捡毛巾,刚一弯腰,心口就是一阵巨痛。她一时僵在那动弹不得,蹲不下身、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安之冲出浴室。

那年冬天的事她又如何能忘?她当时听着门外安之父亲的讲述,心都跟着飞了过去,可是她不能答应。那时她的病已经很严重,频繁心悸加咳血,几乎下不了床,只要她一开门,他就会知道一切,到时候女儿还没看到,反会添累了他们。

他在门外足足守了一天一夜,那么大的雪,她听着脚步声“吱嘎吱嘎”渐渐远去,真以为自己撑不过这一关了。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安之蹲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就遗弃了她。她恨她怨,却不是恨母亲当年离开,而是怨她即便与父亲离婚,这么多年却从不曾来看过她,就好像她生命中从不曾有她这个女儿。即便她当年真是被奶奶陷害,即便她当年真与虞玮韬的父亲清清白白,她受了委屈就连看她这个女儿都不要了么?

安之觉得自己真是又可怜又可笑,身为孩子,她被母亲遗忘这么多年,身为母亲,她却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埋葬,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因果轮回?

有人紧紧拥住她,固执地替她挡住雨水,手一遍遍擦拭她满脸的雨水泪水,一声声唤:“小米,小米……”

安之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什么都不愿去听,什么都不愿去想,只希望这漫天的大雨浇下来,能将她生生淹灭、没了呼吸才好。

虞玮韬遍寻不着安之。打她手机又关机,去了公寓,到了墓园,甚至还去了她郊外的家,都没找到她。

他又回到自己的公寓,公寓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他心底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终于拨通林岫的电话。

林岫果然知道得比他多得多,虞玮韬这会也没心思计较,问了安之有否联系过他,得到否定答案后,才猛地想起安之可能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等他急急赶到J市,方书衍却说他晚来一步,安之刚走不久。安之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轻轻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似的,脸色与精神状态都很不好,却又坚持一定要回去,她拗不过她,大晚上的只能找了有车的邻居帮忙送她到火车站,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车站。

“她身体这么虚,又淋了雨,你怎么由着她性子乱来?”虞玮韬以为方书衍已经知道安之小产的事,又听说安之淋了场大雨,担心之下,语气不免着急。

方书衍本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不过安之刚好淋雨,才不察觉以为她只是受了寒,如今一听虞玮韬话中有话,追问之下才知安之刚少产不久。她脸色本就不好,乍闻之后竟是身子一软,急急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强撑住,说话时的喘气更是明显。

“你还好吧?”她的脸色不是寻常的惨白,而是蜡白。虞玮韬看她一眼,心里说不上是担心,还是疑惑。

她这样子,倒是有些像早些年手术后的模样,当年父亲就是放不下她,为她生病的事忙前忙后,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都在这里,才有了后来母亲追着过来最后两人回家时遭遇车祸的意外发生。他当时犹豫了很久,虽然还是决定遵照父亲的遗愿,将一笔不小的钱交到她手里以便让她术后的长期康复无后顾之忧,但至此之后,他就再没关心过她。若不是因为安之,只怕这一个人他永远也不想再见。

方书衍慌忙摇头:“我没事,可能刚才淋了些雨,没大碍的。”她说着掏手机拨电话,声音微抖地问送安之去火车站的邻里如何,未及挂电话又急急转告虞玮韬,“他在回来的路上,安之应该已经坐上了火车。”

虞玮韬心心念念都是安之,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往外走。方书衍紧追一步:“等等。“犹豫了一秒才又开口,带着满满愧疚:“我把……你父母意外的事,告诉了小米。”

尽管她之前答应过他什么也不说的。可是从她自以为已将这屋子里种种不该有的迹象抹去,却没想到百密一疏,最终还是遗漏了那个破损很久又一直舍不得扔的竹藤箱子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切瞒不了安之多久。她唯一祈求的,除了她身体的情况能很好的隐瞒下来外,就只希望安之能和虞玮韬在一起了。

她知道虞玮韬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不想安之牵扯到上一代的恩怨中去,也是缘于对安之的感情与保护。而她,却是不想拖累任何人,更不想拖累亏欠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哪怕让安之继续这样怨着恨着排斥着,也好过她知道真相,再次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

身为母亲,二十二年前选择离开是忍无可忍,而这二十二年来,她不是没想过去看女儿,再将她抱在怀里,听她一声一声喊“妈妈”。然而有时候宿命就是这么一个摆脱不了、抗拒不了的东西,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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