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天天恶战(52)

姐姐恨声道:你再不争气,连守护神也帮不了你。

我说:什么守护神,不就几只畜生么。

姐姐抿嘴微笑,说:畜生也有灵魂,它们的王做着每个人的守护神,在姐姐也不知道的地方,高高的调配着众人的喜怒哀乐,就像一群大厨。

蚊帐贴的酒井法子被姐姐撕落,换上了她手书的“南浦,我所欲也;交大,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取南浦而舍交大也。”凭借老妈的威信,“姐姐”这个名词终于与“法西斯”之间划上了等号。我像一头待宰的羔羊,或像一名未拿圣经的犹太人,含泪在一份卖身契上按上自己的手印,甚至某个夜自修无比珍贵的中场休息时,得意洋洋的姐姐采取暴力手段强迫我背出了卖身契的最后几句:

一个古老的国度,一个伟大的民族,一个辉煌的姓氏——我以诸神的名义,无惧恶魔的诅咒,面对光荣无畏的祖先起誓——南浦自有黄金屋,南浦自有颜如玉,不到南浦心不死,不见鼓楼不回头。

我耿耿于怀南浦中文系毕业的姐姐竟写出这么蹩脚的文字,令我在拗口中求生存。等我无意翻见姐姐笔记扉页那首七绝,我猛惊觉她寄托于我期望的炽热。

七绝

碧海青天云作帆,去留烟雨锁秦淮。

南浦明月清风里,南宫可曾踏歌来。

南宫成是我的名字,介于动听与恶心之间。令人不胜唏嘘的是,姐姐常说“此名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知道她这样说的唯一的理由是我名字乃是她起的。而南浦有无黄金屋,有无颜如玉,正如秦淮现今有无烟雨去锁,尚待考证,可姐姐已做了很多工作让我死心塌地相信,“南宫成”真的要比刘德华的本名刘富荣好听得多。

姐姐和我的房间比邻相隔。有一天傍晚,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姐姐告诉我她和男友分手了。我很冷酷很冷漠地反问她:“怎么,你的第九次初恋又失败了?”

姐姐扭头摔上门。我望见她白色的裙裾在变窄的门缝中惊鸿般一掠而过。当我头顶的猫头鹰用甜蜜纯正的女声普通话说:“北京时间,零点整”时,我的瞌睡醒了,一抬头里,桌上多了杯依旧热气袅然的咖啡。我可以猜想到姐姐端进咖啡时,我右手笔耷拉在笔记上,头枕左手,面露傻笑地和安室奈美惠、铃木保奈美、藤原纪香约会。这么晚,她该睡了。她有睡前翻枕头的习惯,那她就会发现枕头下的纸条:

“世上还有杨过,你又何必为慕容复这种无情匪类伤心呢?女人一贯以自己的亲友达到的水准来要求自己的男友。有我这样的弟弟,所以也难怪你对男友失望,姐,像你弟弟同等出色的男孩毕竟稀少。姐,相信我,尽管如此,美丽程度仅次于我送出的那枝玫瑰,最终会飞至你手中。”

果然,木板墙壁被轻轻敲了几下。我从墙缝接过一张纸条:

“我,南浦中文系名留千古的才女以自己弟弟孱弱的文笔为耻,你就不能写些格调高的比方绝句律诗什么的吗?”

我抿了口咖啡,立刻狂喷不止,且精神大振。敲敲墙壁,我回了她一张纸条:

“我以巴西的名义,无惧姐姐的诅咒,面对25℃~35℃的咖啡起誓——世上绝无比这更难喝的液体。包括某种用作施肥的人造有机物。”

见过姐姐的男士都赞美她王菲一般的嗓音,但我听见隔壁有女生吞了砒霜似的叫着诋毁我的文字。

姐姐喜欢无花果,因为她有一套关于无花果的哲学。她说过,那些隐藏在枝桠缝间的很小的花儿,却可结出醒目的果子。人们可以看见、羡慕、嫉妒光芒四射的成功者,一向不会注意、想起、记得奋斗时的辛酸与刻苦,以及汗水与努力。我告诉她,比如一个人吃得很饱以后,看到任何食物都会觉得和另一种用作施肥的人造固态有机物一样恶心。这是相同的道理,所以你的“无花果哲学”不如改称作“人造有机物哲学”。姐姐那天出奇地没有愤怒抓狂,只很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说:“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们却不懂去明了它的深刻,我的无花果只有花没有果,我的无花果哲学也就只有因,没有果。”

两个月后我体会到它的深刻,并且撕心裂肺。我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偷看到了妈妈藏好的姐姐的病历卡。于是我面前竖着的绿色与希望全部崩溃。人只有权痛苦,有权快乐,有权辛福,有权悲伤,却没有权选择。姐姐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睛越来越没有神,长发越来越稀疏。我知道姐姐最爱的就是生命,她热爱生命,这个道理也很简单,我知道了十九年,可我不要它深刻,我永不承认它深刻,不然我的泪水会使我不再像个男子汉,这有悖于姐姐常提起的“男人要有男人味”的见解,而男子汉是只流血留汗不留泪,我愿用三分之一的血液去换取姐姐能一直在我耳边唠叨她的无花果哲学下去。之所以提到三分之一,是因为老师的生物课上曾教导我一个人留出的血液超过三分之一就会死亡。我剃了个光头陪在姐姐身边,白血病使她的发型与我相同,我笑着告诉她,从此我们姐弟已经一无是处,无法无天了。可她不说话也不动,眼睛闭着也许她不想看见我唯美的发型,以免笑坏肚子。然而我望见她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液体,这也该算人造有机物之一,据说所有人造有机物的成分都相当近似,而我的面颊冰凉一片,嘴边嘴角嘴里都有淡淡的咸味,我觉得它并不好喝,味道至少不如姐姐那在25℃~35℃之间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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