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148)

宋柯却仿佛没事似的,在桌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笑道:“快过来,傻站着干什么?”

香兰迟疑的走上前,宋柯伸出手一把拉着她坐下,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挤了挤眼,言语里带了几分俏皮:“只有咱们俩,不用那么拘着。”说着伸手给她盛了一碗汤,“你尝尝,这是火腿汤。”

香兰盯着眼前香气四溢的小巧汤碗一动也不动。

火腿汤也是萧杭最喜欢的汤,如今在宋家住了这些时日,从宋柯的性情喜好,举止言谈,她便已笃定宋柯就是萧杭了,昨日她去书房,悄悄翻出那把题了“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的扇子,见着上头熟悉又陌生的字体,默默落下泪来。

寻到前世的丈夫,她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伤悲。喜的是两世为人,竟然还有机缘相见重逢;悲的是身份有别云泥,宋柯万不可能娶她一个奴婢为妻!

纵然宋家已不复当年的光鲜体面,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一脉相承的世家,手底下仍有不少田产铺子,宋柯再考取功名,便是重新光耀门楣,届时再娶名门之女,振兴家业指日可待。即便他要娶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也必然是家境殷实有头脸的乡绅闺秀。数来数去也轮不到她一个身契都被主人死死攥在手里的小丫鬟。

即便她和宋柯相认了能如何?

她不敢托大。原先她与萧杭不过做了一年夫妻便发配流放,在一处的时光拢共不到两年。况,当初的婚事是她一厢情愿。

如今已是隔世相逢,宋柯对她的情意究竟还能余下几分呢?

若这一生换妻为妾,她宁愿从此永不相见!

眼瞧着宋柯对她关心体恤,殷勤呵护,她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大石,虽警醒着自己不可执迷深陷,可心底里却可耻的偷偷喜悦,还隐隐的有一丝盼望。

佛说求不得最苦,她便日日在执念和舍得之间反复挣扎。

宋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夹起一块小面果子,想放进嘴里,看了看香兰又停下来。

她不知道为何香兰又露出伤悲的神色。这段日子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哄她欢喜,可每当香兰展露笑颜之后,便会露出这样悲伤的眼神,仿佛饱经沧桑似的。前世他病死,恍恍惚惚飘荡,不知过多久隐约听到有人召唤,循声而来,却是宋家两岁的儿子宋柯将要病死,家里便请了道人叫魂。而宋柯此时已断气,他便凑过去,进入了那个孩童的身子,一晃便过了十几年。他曾托人打听过,沈氏早就死了,而他前世的亲人死得死、走得走,竟然一个都遍寻不着。

如今这个女孩儿真真儿像极了他前世的妻子沈氏,他有时候也想过,莫非香兰跟他一样,是沈氏的魂魄不成?他曾出言试探了几次,又故意说出前世他与沈氏才知道的琐事,却发觉香兰毫无反应。于是他又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毕竟已过了十几年,前世的种种好似一场梦。

宋柯轻咳一声,自顾自取来一只冻晶蕉叶杯,给香兰也满满倒了一盅,放到她跟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心事?”香兰抬头的时候已将脸上的清愁尽数敛去,微微笑道,“只是觉着跟你同席吃饭不太规矩罢了。”

宋柯拧起浓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最腻歪这个,在自个儿家里就不就图个痛快么?我就愿意看着你陪我吃。”说着把酒盅又往前推了推,“今儿个跟我吃几盅酒。”

香兰微微笑道:“大晚上吃酒,待会子还读不读书?回头笔都握不稳了,学问都做不成。”

宋柯笑着说:“提那扫兴的事做什么,我先和你碰一杯。”说着催香兰举起酒盅,碰了碰,便一饮而尽。

香兰连忙劝道:“好歹吃两口菜,否则酒气发散出来容易伤着五脏六腑。”说着夹了个鸭卷儿放到宋柯碟子里。

宋柯便不自觉笑起来,把那鸭卷儿一口吃了,款款讲起身边的趣事,说几个淘气的学生如何跟书院的大儒捣蛋;说林锦亭偷着去勾栏喝花酒,被林老太爷知晓后命林长敏拿着鞭子教训,林锦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宋柯诉苦,为何那地方他大哥就去得,他就去不得,真真儿是太不公平了;又说他铺子里的活计如何被个江湖术士骗了。

宋柯谈吐风趣,丰采高雅,一番番妙语连珠让香兰一直抿着嘴笑。许是太愉悦了,直到珺兮来叩门,才发觉竟然已到了亥时。

丫鬟们撤去残席,重新打了水进来,宋柯喝得五分醉,见院中的月色好,便硬要出去赏月。玥兮搬了张小桌子,珺兮重新沏了壶热茶,摆上瓜果糕饼。宋柯便打发道:“你们去睡罢,这儿有香兰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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