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167)

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自己平日里最爱的鲜亮衣裳,瞪瞪的瞧了半晌。郭妈妈偷眼观瞧,见房里箱笼都打开了,料想芳丝在收拾东西,便放心去了。那芳丝洗了脸,含泪将衣裳换下,打开镜匣描眉打鬓,梳妆一番,将自己几样贵重首饰全戴在身上,对着烛火呆坐到三更。走到外头一瞧,见郭妈妈那儿灯火全消,显是睡了。

便折回去,撕了一条白绸裤结成条,踩着凳子将绫子结在房梁上,头伸进去,脚一蹬便离了地,飘飘荡荡赴了黄泉。

清晨郭妈妈梳洗之后来叫门,推门便瞧见芳丝在梁上挂着,先是惊声尖叫,腿一软栽歪地上便尿了裤子。

来人将芳丝放下来,只见她穿戴整齐,浓妆艳抹,却抻脖瞪眼,面色青紫,舌头吐出老长,死相狰狞可怖。郭妈妈抚尸大哭,口中“心肝肉”唤个不住,哭一回:“你死了可叫我怎么活!”又哭一回:“不争气的儿,怎就这样赌气死了!”

哭得直挺挺厥了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郭妈妈呻吟一声醒过来,一转头看见尸首又哭了个昏天黑地。

这厢宋姨妈得了消息,忙忙的扶了宋檀钗的手来,一见郭妈妈抱尸痛哭的惨象,眼泪登时滚出来,宋柯忙上前道:“死相太不堪,母亲还是请回罢,此事我自会料理。”

宋姨妈抖着身子,拿着佛珠的手指着宋柯,流泪道:“这,这就是你搅的事……如今闹出人命,你可满意了?芳丝这可怜见的伶俐孩子……”话说不出,捂着脸哭起来。

宋柯使了个眼色,宋檀钗便轻言哄劝,将宋姨妈扶走了。

香兰默默叹一口气,暗道这宋家真是无妄之灾,哪是赶芳丝走,这又是送银子,又是送首饰料子的,分明是送一尊大神,没想到临了还添了这一桩恶心。她对芳丝极怜悯惋惜,却又可怜她愚蠢——芳丝虽然为奴,在宋家却没吃过什么苦,过得比寻常小姐还体面,日后主人家宽仁送了银子放出去,再找个可靠的人成家立业,日后有的是和美日子,如今却这般轻而易举的丧了命,让她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真个儿太过凄惨了。

想上前帮忙,又恐郭妈妈心里膈应她,便悄悄拉了宋柯的袖子,道:“芳丝到底跟别的丫鬟不同,既是在府里死的,若不操持这一层白事,难免让人戳脊梁骨说不宽仁,大爷可有什么章程?”

宋柯揉了揉眉心,道:“就按寻常的办罢,纵然母亲看中她,她一个丫头,也不好逾越规矩,事后再多给郭妈妈银子罢了。”

香兰一心为宋柯分忧,想了想道:“大爷还是读书要紧,书院的事不能耽误。”

宋柯苦笑道:“我要不管,家里谁能担起事?太太不用指望,我妹妹是个闺阁小姐,也不好张罗白事。”

香兰道:“你要信得过,我便帮你理一理。”

宋柯迟疑道:“你能行?”

香兰笑道:“怎么不行?若是办不好,我再向你讨主意罢。”

宋柯见香兰笑颜如玉,原本烦躁的心便静了下来,暗道:“眼下宅子里也缺个能料理的人,让她去办罢,实在不成有我收拾就是。”点头应了,又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暂且不提。

香兰便操持起来,将后座的一排房子挑出一间做了灵堂,从库里找了白布,里外装扮,另打发人去买香蜡纸钱等各色物什、棺木等物。

宋柯中午回来时,一切都已齐备。他往灵堂里转了一遭,给芳丝上了一炷香,只见郭妈妈目光呆滞坐在灵堂里,任人摆布,仿佛已痴了过去。

宋柯回到屋中,香兰正一笔笔对账,见他来了,便道:“连同棺木,一共化了四十两银子,这是细目,你悄悄看。”

宋柯打眼一瞧,心下满意。香兰又道:“只是芳丝是在主屋死的,到底让人膈应,大爷从账上支了一百两,余下的钱不如换个房梁,另请了和尚来念经超拔,一来解解心宽,二来也算告慰芳丝在天之灵。”

宋柯也因芳丝死在他母亲房里心中不自在,闻言道:“就依你说的办。”去拉香兰的手,道:“这一遭多亏了你,省了我的事。”

香兰脸色微红,将手抽回来。宋柯由此更看重香兰,觉着她伶俐可敬,暂且不提。

当下,因天热缘故,三日便起经发丧,寄灵于静月庵,丧事办得倒也丰富。宋姨妈免不了又跟着哭了一场,事毕又想将郭妈妈留下来。

宋柯皱了眉道:“芳丝死在这儿,娘要留郭妈妈,让她天天触景生情岂不伤心?不如送她去京城里老宅,宋家自会给她养老送终。”

宋姨妈一听有理,叹了口气便答应了。

却说郭妈妈心里还盼着宋姨妈能将她留下来,谁想一直待到丧事完结了,宋姨妈还没动静。她忍不住跟人哭诉:“我一个老婆子孤苦无依的,不知道日后能上哪儿去……我也是真心离不开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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