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212)

宋柯摇了摇头道:“方才母亲和妹妹哭了一场,想着一把年纪还让她们寝食难安,倒是真真儿的不孝不悌了。”说着长叹一声,颓然坐在椅上。

林锦亭命小厮拿了个食盒进来,从中取了几个菜,又搬了一小坛子酒,拍了拍小酒瓮道:“我就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特带了酒菜跟你一醉方休,吃上一回便好了,这屋里没有旁人,想哭便哭出来,你这有事总闷在心里,也怕酿出大病。”说着命小厮去筛酒,倒了满满一杯端到宋柯跟前。

宋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心中愈发百转千回。因林锦亭是知心好友,便将郑静娴的事说与他听了。林锦亭登时拍着大腿道:“啊呀,我说兄弟,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事,你若不应,你就是孙子!纵然那显国公不是东西,可架不住他有一脉势力,若他肯相帮,你这事便成了一半。那郑家小妞儿又不是什么丑八怪,巴巴的瞧上了你,你还不赶紧麻利儿派人提亲去,还愣着做什么?——就算那郑家小妞儿是丑八怪,我若是你,我也忍了,大不了日后多纳几个美妾,还不是由着你性子来。”

宋柯瞪了林锦亭一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锦亭一愣,咂咂嘴,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是,我是狗嘴,你是好嘴,可眼下有什么法儿?如今有人肯相帮,不过让你娶人家姑娘,又有什么不成了?你就当自个儿忍辱负重,当初刘备为了江山不还娶了母夜叉孙尚香么?”

宋柯良久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只是我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只是她出身不够高,却有个善解人意的性子,又会写,又会读,还做一手好画,我想说什么,她总是能先一步知道似的,是我的知己,同她一处便有说不出的快活……”

林锦亭吃吃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放,翘起二郎腿,讥讽道:“我的哥哥,您这是跟我唱张生崔莺莺呢?还知己?我问你,纵然她有千万条好处,如今在这事上能帮你不能?日后你做不得官,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只能回去做个地主,就算守着个佳人,你心里就能快活了?”林锦亭夹了一筷子菜,咽下去方道:“再说,她不是出身不高么,你若实在丢不开手,日后纳妾便是了,这叫人财两得。”

宋柯道:“她是不甘给人作妾的,况且让她作妾,也是辱没了她。”

林锦亭不耐烦的拧起眉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如何呢?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前程和女人到底哪个重要了,你辛辛苦苦读书这么些年到底为了什么?我大哥曾说过,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易沉溺于情,就好那风花雪月你爱我我想你的调调,整天里便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叽歪念头,不过是个消遣,哪能当得了真。宋俢弘,你是想守个女人,见天儿的谈情说爱,老婆热炕头,还是存着雄心壮志,要立于朝堂之上,干出一番事业,振兴家族,出人头地?!你还曾记得那一日风雪之夜,你我坐在江亭之中,你对我说得话么?你说你今生若再不得志,便死不瞑目,即便不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要奉献所学,尽瘁朝堂!”

宋柯怔住了,不由心潮起伏,颤着手将杯中酒狠狠灌下肚里,眼眶却红了,慢慢转出了泪。

林锦亭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宋柯的肩膀,低声道:“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相中的女子定然不差,只是……唉,只是没想到你少年得意,却前途多舛。你做事素来面面俱到,生怕有一丝不完满,只是,这世间行事,必定有取有舍,端看你如何决断了。只是奉劝你一句,你堂堂一介大丈夫,若只拘于小儿女情怀,日后还能成什么事?”

宋柯接连灌了好几盅酒,只觉林锦亭的话似在耳边,又似乎遥远。他仿佛又回到前世,那时候他与表妹青梅竹马,彼此藏着恋慕,只是他爹娘为了前程让他娶有权势的沈家女为妻,他只得答应了。当时表妹很伤心,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愿意给他作妾,却被她爹劈头盖脸一个巴掌,那委屈的脸儿牢牢刻在他心中,他动了动嘴,想说对不起,却终于没说出口。朦胧间,那张脸变成了沈氏,过后又变成了香兰,最终又仿佛成了桌上金铜狻猊口中冒出的缕缕青烟,袅袅的在他身边打了个圈儿,便随着那清风慢慢飘出了窗。

闲言少叙。

不几日,郑百川便物色了一个新入科道的御史,唤作严立文,将宋柯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那严立文是个愣头青,自诩铁骨铮铮,又听闻乌亮平素里诸多作恶,便挽起袖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章,痛斥其“刁钻恶霸,为害乡里,贪赃枉法颠倒黑白,可比指鹿为马赵高之流”,“污蔑朝廷命官,其心可恶当诛”,宋柯“纵有管束不严之罪,却因被奸人陷害,情有可原”。又痛斥乌有为放纵部下向皇上“进谗言,蒙蔽圣听”,“若长此以往,必将动害国之根本”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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