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294)

如霜说了一回,见暖月仍不说话,便走上前,推了推道:“和你说话呢,听见没?”

暖月忽而趴在桌上哭起来,如霜吓了一跳,忙在她身边坐了,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上了?”

暖月素与如霜情同姐妹,听她问起,便起身,用帕子擦着眼道:“大爷忒薄情了,那天的事,只怕早就忘了……方才我打翻个盘子便骂我,鸾儿摔碎个几十两银子的玉镯子,他还说摔得好,可见我在知春馆是再没有脸面的了……”说着又伏在桌上嘤嘤痛哭。

如霜叹了一口气。

原来林锦楼未进京之前,一回宴客吃多了酒,让小厮们架回来时,正巧是暖月伺候。都道“自古嫦娥爱少年”,暖月原本就对林锦楼有意,便娇声软语,十分殷勤。林锦楼原就有些火气,便与暖月成了事。暖月自认为得手,日后便有一番前程造化,不由十分欢喜。可谁知第二天,林锦楼便好似没有这档子事一般,仍将暖月当寻常丫鬟使唤。暖月略略撒娇撒痴,形容亲密,林锦楼也不过调笑几句,随后就丢开了手。

暖月心里灰了一半,却仍痴痴盼着,谁知林锦楼从京城回来竟抬举了鸾儿当了通房,后来又接香兰进府,后宅所有的女人竟都退了一射之地。暖月便愈发绝望,每日都悄悄哭一场,可这些时日她冷眼瞧着,香兰是个老实不爱争宠之人,反而事事躲着林锦楼,便觉着自己可放手一搏,可不想又受林锦楼呵斥。眼见她年纪渐大,心里便愈发凄惶起来。

如霜劝道:“大爷的脾气你知晓,鸾儿又如何,过了新鲜劲儿还不是扔到一边儿去了。你且忍忍,等香兰让大爷看厌了,便有你的出头之日。”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像,便闭了嘴,暗道:“大爷身边儿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能抬举的,不仅长得美,都会弹唱,唯独一个香兰例外,可瞧瞧那样貌,便知道大爷为何着迷了。暖月虽也是美人,可不过中等,色色都具备,却色色都不出挑,倘若不是大爷那一晚吃醉了,轮到她值夜,否则哪有这样的事。”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却暗喜林锦楼不曾抬举暖月。她和暖月相貌身量都差不多,心里便暗暗存了比较,唯恐比暖月低了去,如今暖月这遭遇,她虽也随着叹息,可心底里竟有一丝幸灾乐祸和洋洋得意。

暖月又自顾自垂泪,如霜劝慰两句,忍不住道:“要不,要不你就歇了心罢!”暖月听此言哭得愈发厉害,如霜见她总也不好,便也懒得劝了,回到前头伺候。

暖月哭了一回,觉得身上懒洋洋的,满面泪痕不敢让小丫头瞧见,用帕子抹了一把脸,自己去打热水。

出了门进了茶房,只见喜鹊正在里头,见了她便满面堆笑,道:“我们姨奶奶刚才还念叨暖月姐,可巧在这儿就碰见了。”

暖月强笑道:“姨奶奶找我何事?”

喜鹊道:“也没什么,听说你手巧,竟然会湘绣,姨奶奶想请你待会儿过去教一教。”

暖月本不想去,奈何喜鹊满口的奉承吉祥话,将她捧到了十分,画眉素日里又同她交好,便只得答应,打水回去洗了脸,便到东厢来。刚一进屋,便闻到一股甜丝丝的果香,原是桌上一尊莲花鼎炉里散出来的。屋中幽静,四下皆是石榴红的窗帘椅搭,笼子里关着一只喳喳叫的鸟儿,不断扑棱着翅膀。

画眉还未卸妆,头发却散了一半,穿着家常的墨蓝牡丹团绣褂儿,枣红的绸裤,歪在湘妃榻上,手里抚着一只白猫儿。只见她星眸半合,粉白的脸上一张嫣红丰润的嘴,直是娇艳。

画眉听见脚步声便微微睁眼,见暖月进来,便连忙坐起来,一边拢发一边笑道:“瞧我,说眯一会儿竟然要睡着了,也没听见你进来。”一叠声吩咐道,“喜鹊,快沏茶来。”亲自去拉暖月的手,同她一起在湘妃榻上坐了。

暖月忙道:“姨奶奶不必忙了,不知姨奶奶想绣什么样子?”

画眉笑道:“忙什么,你鲜少过来,咱们说说话儿,再问你针线的事。”

喜鹊奉茶,放在旁边的小几子上,又静静退下。

画眉同暖月说一回府里人的闲话,只管顺着暖月的心意,又不动声色的捧了两句,道:“我眼见着你,在如今正房的丫头里是个尖儿了,莲心跟个木头似的,汀兰老实过了头,如霜倒有几分伶俐,可瞧眼神就不是个安分的,看来看去也就是你,不光模样性子,还会一手好针线,今后也不知谁,能把你这样的美人儿消受了去。”

这一番话说到暖月心坎里,又勾起她伤心的地方,便叹了一声道:“再灵巧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人厌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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