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缘(447)

香兰不觉笑了起来,看德哥儿虎头虎脑,天真懂事的,不由喜欢,连先前一肚子的委屈也散了,掏出帕子把他嘴边的点心渣抹了,含笑说:“你吃罢,我们还有呢。”

德哥儿扭捏了下,到底让香兰帮他擦了嘴,扭着脑袋喃喃道:“我都男子汉了,我自己会擦嘴呢。”又偷偷看了香兰一眼,道,“我去找我爹了,一会儿再来。”往口里塞了两块糕,便下了床蹦蹦跳跳去了。

香兰笑道:“这孩子好生敦厚。”想起方才德哥儿说自己名字的由来,便叹道,“袁大爷跟他亡故的妻子到真是恩爱了。”

书染正拿了托盘收拾炕桌上的瓜子点心,闻言笑道:“德哥儿口里头叫‘娘’的可不是袁大爷的妻子,是他养的外室,听说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极显赫的,后来全家落了罪,父母兄弟姊妹全没了,因生得好,就给了袁家,一直伺候袁大爷的叔母,虽说是奴籍,可锦衣玉食的,倒也没受大罪,生得美貌温柔,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来袁大爷一眼相中了她,几次三番求娶做二房。原配不免嫉妒,拦着不让娶,后来袁大爷也不知怎么的,到底纳了德哥儿生母,只养在外头,也是几年无嗣,后来生了德哥儿才一年,那女人就撒手闭眼,唉,也是个没福的。”

香兰亦怅然道:“只是可怜这孩子了。”

书染道:“袁大爷对这孩子宠爱得紧,许是小小年纪没了生母,就更怜爱些,亲自教书写弓马,连出门应酬都常带在身边。”

香兰道:“德哥儿也是招人疼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不自觉想起他那张圆圆小黑脸儿上的丹凤眼,像极她小妹沈嘉莲。前世她和嘉莲两姊妹生得极像,气质相若,唯有眼睛生得不同,她一双杏眼,酷肖母亲;嘉莲则生了一双丹凤眼,酷似其父。如今这小孩儿也生得这样一双眼,令她观之可亲。

香兰看着窗外。当初沈家落难,嘉莲方才十岁,同母亲一并落入教坊司,当晚二人便自尽身亡。她得知消息时,正是发配刚刚启程,连祭奠都不能做。她方才看着德哥儿那双眼,觉着仿佛嘉莲又活过来似的,当初妹妹也这般乖巧懂事,跟在她身后,连她梳什么头,扎什么花儿,言谈举止都要学一学,把她写过字的字都拿走了跟着临一临,仿佛她长了条小尾巴。如今回首,真个儿是往日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书染见香兰独自坐着出神,便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重新上了一碗茶便退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片刻,外头传来细小的说话声,门“吱嘎”一声打开,不一会儿,书染又端了一碗药,放在香兰手边道:“奶奶,该吃药了。”

香兰闻到药气不由皱眉,没都没动。

书染一看便知香兰又倔上了,不觉暗暗咂了咂牙,今儿个大爷是抱着这位直接回的书房,大爷脸上挂了几道血印子,这位又肿了半边脸,料想二人定是又掐了起来。书染真是由衷钦佩眼前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骨子里那么大韧劲和气性,大爷那霸王似的人,只有老太爷制得住,旁人包括太太,谁敢说拗着他性子的话?偏香兰频频去撸虎须,今天这行市,香兰还正委屈着,指定不肯喝药,遂笑着劝道:“刚熬好的,趁热吃,只有一小碗儿,一仰脖子就没了,一会儿凉了更苦。”

香兰淡淡道:“你去罢,我一会儿再喝。”先前是惧林锦楼之威,这药她不得不喝,如今已跟他闹了一场,他还指不定要怎么折磨自己,这药不喝也罢。

书染正为难,忽听有人道:“你去罢。”

听到声音,二人都吃一惊,扭头一瞧,只见林锦楼不知何时已走进来,书染松了口气,暗道是非之地不久留,连茶都没上,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就溜了。

香兰不理他,依旧将头扭过去盯着窗外看,只觉林锦楼在她身边坐下了,头往她这边凑,顺着她视线往外瞧,口中道:“哟,爷瞧瞧,你看什么呐,这么入神?难不成外头有什么西洋景儿?”

香兰往里挪了挪,林锦楼又凑过去,笑道:“啧,赶紧地,把药吃了,你要不吃,等着爷动手,可就要灌你了。”

香兰不可置信的看了林锦楼一眼,这厮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香兰不愿听他在耳边聒噪,当下端起碗,咕咚一口将药饮尽,却不成想那药汁子太苦,她醉酒一回,头还隐隐作痛,更勾得胃里难过,脸上便变了颜色,生生忍着把药吞了下去,腹中翻江倒海,眼里已泛出一圈儿泪花,连连咳嗽。

林锦楼忙去拍香兰后背,口中啧啧道:“我说你傻不傻啊,难受你还喝,就不懂得吐了?你这样舒坦舒坦是怎么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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