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46)

许敛宁只能看着阮青玄的身影离山下越来越近,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觉中回握住身边人的手,却是满手黏糊。

突然,阮青玄站住了,有好一会儿没有再动。随后,渐渐有几点殷红在衣衫上晕染开来,如深雪怒放的红梅。她手上的剑咣当落地,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

许敛宁看过去,看见的一切都微微模糊,全身像是失去知觉一般。

依稀回到终年寒冷的贺兰古径,那个高挑的、面覆轻纱的女子抬手折下一支梅花,然后浅笑着吟道:“数萼初含雪……”

……逆风如解意。

突然回头,语气还是带着笑,却有些冷意:“是谁在后面?”

棋局己尽,几乎全盘覆灭。

许敛宁闭上眼,硬是将眼中温润的感觉抑制住:“我没事的,总不能让她连走……都不得安心。”

张惟宜带着如释重负的笑:“你没事,却换成我有事了。”许敛宁这才发觉他的左手被自己抓着,粘粘的全是血,连忙放开了。

柳君如随手扔了断剑,转身对龙腾驿的弟子道:“同魔教的人岂有信用好讲?你们以后都记住了。”

许敛宁心中恨极,脸上的笑却越加自然,走上前道:“晚辈谢过柳门主相救之恩。”

柳君如侧过脸看了她半晌,方才道:“这也没什么。”

许敛宁又道了一句:“晚辈告退了。”她往回走了两步,却见师父站在不远处,神情凄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心中不忍,轻轻唤了声:“师父。”

容晚词看见是她,轻轻叹了口气,背过身道:“天衍真人同我提过,想让你重回武当,我想还是看你自己怎么想的好。”

许敛宁淡淡道:“弟子不肖,不论师父将来将衣钵传了谁,敛宁都当尽心尽力。”

“除了武功,我什么都没教给你们,也一直由着你们闹。”容晚词语气萧索,“哪里还有二十年再重新来过?罢了,罢了。”她衣袂一拂,顾自离去。许敛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觉得天下之大,自己竟无处可以容身。

她想起曾经同阮青玄约定,待有一日游遍大江南北,而现下只剩下她一个人。

凌轩宫主的位置对她又有何用?她半分也不稀罕。

她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事,回转过去寻张惟宜。只见他正站在那里,含笑看着李清陨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她迟疑一下,还是走过去,只见李清陨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许敛宁走到离他们三步之遥的地方就停住了,不知该如何措词。

张惟宜微微眯着眼看她在那里犹豫着,总算听她开口道:“张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望你应允。”

李清陨轻轻舒了一口气。

许敛宁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疑惑地抬头看他,只见对方神色古怪,像是恨不得掐死自己一般。好一会儿,才听他应道:“请讲。”

阮青玄的墓立在武当后山。

青石墓碑空荡荡的一片。

许敛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笑了一笑:“这次多谢你。”将阮青玄入土为安,大概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张惟宜在她身后站着,一副似笑又没笑的神情:“那么,我也可以和你算一算之间的一笔烂账了。”

“嗯?”她微微蹙眉,随即想起接近他的目的。可是之后发生太多事,现下更没有心力去对付他们,就此罢手,也许正好。

“我之后仔细想过,你并没有说希望我如何待你,也没有说留在我身边多久。”他垂下眼,微微失笑,“如果我说,有一辈子可以慢慢对你好……”许敛宁抬头看他,只见他清俊的脸上缓缓漾出温柔的笑意。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神情,好像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妥协的一样。

许敛宁心中郁结,之前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硬是不上钩,现在却来表这个情:“一辈子的话,若是再等个五年十年,还来的可信些。”

张惟宜微微一怔,嘴角带笑:“如果五年十年后,我还这般在意你,你待怎样?”

许敛宁气结:“那便等那时再说。”

张惟宜似乎没有半分生气,反而还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四年之前荆襄一带曾有流民起义,你可有印象?”

“你说的可是李源为首的义军?”她悠然道,“那年我恰好在荆襄,怎么了?”

“没什么。”他顿了顿,淡淡道,“你现下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需接受我对你的好,莫要瞒着我什么,慢慢的你自然离不开我。”

许敛宁自知不该说这番话,可还是忍不住问:“若我在意你,始终不如你在意我这般多呢?”

张惟宜只觉被人当面甩了一记耳光,半晌方才一字一缓道:“你想说之前都是在耍我么?那也行,反正就是一剑的功夫,也不会让你太痛。当然你若武功比我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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