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春(59)

在成都府歇的是行馆,据说是曾是蜀王府,其花费曾掏空国库,可见是何等奢侈华丽。到了行馆连椅子都没坐热,一批一批的当地官员便拜上门来。许敛宁听着他们打着官腔客套得气闷,便自己在府中闲逛。她转了一圈,还是向马厮走去。

夜照是纯血的乌骓,是番邦进贡来的。因为性子暴烈异常,张惟宜当初为了驯服它也花了不少心思。她没敢解开缰绳,只是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伸手去抚摸它的马鬃。夜照只是晃了晃脖子,安然低着身子吃草料。许敛宁知道自己很无聊,但还是得意地去摸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夜照也没如往常一般见了生人就踢,安安稳稳的。

她不由走近一步,还没来得及伸手,夜照嘶叫一声,一抬蹄子向旁边踢去。许敛宁急忙向旁边避开两步,于是夜照掉转身子又踢。她单足一点,轻轻落在马背上,伸手去拉缰绳。这下夜照更是低低嘶鸣,一面死命腾越,想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她稳了好几次身形还是摇摇欲坠,情急之下便在马背上轻轻一拍。这一下是灌注了真气的。夜照长声哀鸣,却死不认输,加倍地腾跳挣扎,几乎将整个马厮也拉瘫了。

许敛宁无奈之极,只好看准了时机退到离马厮十几步的位置。夜照随即安静下来,但是转了方向将马屁股对着她。许敛宁迟疑一会儿,决定不去和一匹马计较,转身回客房休息去了。

人生无物比多情

待到月上枝头,便是歇息的时候。许敛宁站在门槛上,抬头看着越显饱满的月,突然惊觉离中秋已经不远了。印象中,似乎没有一个家人团聚的中秋。她记得有那么一年落雪的除夕,是在屋外冻得瑟瑟发抖,明明走过一道门就有暖炉,她却不敢动一动。身边的是该称作娘亲的女人,她冷淡而美丽的容颜微微扭曲。

屋内,是爹爹和一个女人,还有和自己一般大的男孩。

那男孩突然看见她,指着外边叫了一声:“有人!”

爹爹站起身,神情复杂。

“你以后都记住,男人负心薄情,他们的话半句也不值得信。”樱唇开阖,不断地说出她那时还不能理解的话,“你若心软信了他们,便是死了也不值得可惜。”然后绝然离去。

许敛宁只觉得冷,见爹爹出来抱住了她,只会茫茫然重复一个字:“冷……”

既然很多年还记得那么清晰。通彻心扉的冷意。

屋里的那个女人解下貂裘,裹在她身上,微微笑道:“这样还会冷吗?”她有一双湛蓝的眸子,口音也奇怪,听爹爹叫她璃姬。那男孩脚步不稳地跑出来,伸着手道:“娘,我也要抱……”爹爹伸手,一边抱住一个。

许敛宁别过头不去看对面的男孩,没准他还拖着鼻涕、脏得很。

虽然不能明白,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似乎自己被什么排除在外。

她不知道那个男孩到底叫什么,只记得璃姬唤他轩儿,也记得爹爹让她以后叫弟弟。她怎么会有连路都走不稳的弟弟?

“宁,宁……”轩踉跄着脚步,在小树下面转着,“你坐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许敛宁晃着腿,看着下面笑:“我偏要坐在上面,不然你去告状啊。”

他抓着头,仰头看着:“我才不是这样的人,要是叔叔看见了,会打你的。”

“那就让他打好了。”她站起身,在枝干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你离我远点,我看着你就讨厌。”她说话的时候,真气不纯,只听脚下一声轻响,身子失重地坠下。她伸手去抓一旁的树枝,只听沙沙一阵响,也没止住落下的势头。她抱着头,尽力将身子蜷成一团,可是落了地却没觉得疼。她蜷身滚开去,待稳住了却觉得手臂火辣辣的疼,上面一道道全是擦伤。可是轩却躺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她吓坏了,挪到他身边去看,只见他额上正流着血,手臂也软软地搭在一边:“你流血了,疼不疼?你快点起来啊……”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哭腔。

最后是爹爹闻声赶了过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她本能想要狡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那日之后,她便被带回了武当,被禁足在金殿,整整两日两夜无人理睬。金殿建在天柱峰上,山上风大天寒,她怕得哭了一天,才慢慢睡过去。

纵然十年不曾踏上武当半步,她仍记得清清楚楚天柱峰的位置和金殿的摆设。

在武当时,天衍真人曾问她是否还记得最高的山峰叫什么。对方本是无心,她却觉得心寒。即便所有人都忘记了,她还是牢牢记着。

两日之后,爹爹上来看她,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将她寄养在了随州城外的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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