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101)

几番动静下来,落在楚南王手里能处决的结果微乎其微,不外乎判定官员“罔顾朝纪纲法”“当庭无仪”,打几十大板,罚百两银子了事,严重点的贬官,枷号两个月以作惩戒,而大贪大佞之臣还站在文武百官前列好好的。楚南王深深感触到面对这样一座宫廷,在政治博弈上来不得大起大落的捭阖手段,于细处,还需多番用柔力攻克才见成效。他将唯一可列为证据的黄皮账本函封好,连夜写了一封书信传给李培南,谴责李培南办事不力,只给他这个父王一些浮略证据,经不得对手的一番驳斥。不想李培南用加急流星马送回答信,毫不留情地嘲讽父王手段柔软,连证据确凿的贪赃案也判不下来,并授予一条妙计:反间彭马党中第二中坚力量马开胜,就以马灭愚被杀案作为切入契机。若是依照父王孱弱的震慑力,李培南在书信里说,不足以成事的话,还可分化出彭马党中的低级官吏,诱发他们举荐账本上的贪污官员,再督促被举官员另行揭发其他官员,一触二,二触三……直至十人百人,最终能揭起盘吸在官场吏治上的这一块痼疾,将底下藏匿的脏污、脓溃全数除去。楚南王看完书信后气得一宿未睡,又不得不信服长子软硬皆施的对策,思前想后一阵,他向三省官员告假,回到楚州私下接见中书令马开胜家人,并对外打出“督促世子政务”的大旗来混淆彭因新及宫中眼线。

楚南王回到楚州世子府中歇息,朝廷里的举贪案由此落下第一轮言诤硝烟,等待着第二轮新证据呈堂,由都察院再主持审查,若都察院二审无异议,依照国法,楚州贪赃案状自此阖卷,永不得翻查或追责一干官员。

楚南王等着第二次机会,彭马党派也在积极应对。他们搜罗大批幕僚来想出法子堵塞缺漏关节,还飞信请求闵州散花县知县派出首脑人物来坐镇,极快他们就收到了朱佑成的回信:犬子已出行楚州,若得他一指相助,可保汝等高枕无忧。此后,朱佑成就断了与楚州及宫廷里的联系。

朱佑成为官十几年,以官养商,小心而谨慎,不求上进,只想固本,是以从不会抛头露面收纳一两赃银而授人把柄,更不会让自家本寨人的名字出现在账本上。朝廷万一要追究下来,也只会寻到朱家寨人到州外各地帮役的事实,决计找不到他与彭马党相交往的有力证据,即使朝廷找到先前彭因新曾指派亲信,签发他所派出的役工的委任状,也只能证明他们之间有所牵连,治下一个“处事不当”的私罪,罚处钱银了事,依然撼动不了朱家官商根基。朱佑成之所以藏得这样深,是因为他有远见性,只愿出人力和计策,坚决不肯染指官银及盘剥民生。

朱佑成帮助彭马党落得最大的好处,便是自闵州至京城,使朱家商户一路获得便利的“盐引”,畅通无阻地实行盐铁营运。十一年来,朱家寨人成了盐商巨贾,赫赫声名传于闵州百县。朱佑成见好就收,有意帮彭马党最后堵塞一次娄子后就彻底撒手,因此面对彭因新的请求时,只抛出去请教犬子朱沐嗣的答复。

彭因新火速调派人手四处寻访朱沐嗣的下落,苦于无人见过朱沐嗣的面相,接连几日的查访就遇到了难处。彭因新发飞信已联系不上朱佑成,知道朱佑成撂了担子,暗地里咒骂了多时。这时,心腹传话过来,说是在昌平府的街市上见过五梅,五梅曾是朱沐嗣的同门,应该能识得朱沐嗣的面相。

彭因新顺藤摸瓜找过去,竟然不期然遇到了朱沐嗣,那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公子,手里正拎着一筒冻子酥奶酒,他站在街头缓缓一笑,就给了彭因新莫大的定力。

“已等大人多时。”朱沐嗣淡淡说道。

彭因新在少年郎面前折腰作揖:“公子知道我要来?”

“我来昌平府,便是为了平息此事。若想扳倒楚南王,必先铲除世子势力,如此需听我一切主张。”

“谨诺。”

就在朱沐嗣不动声色地帮助彭因新阻挡楚州贪赃一案再度审核时,宫中下达的驳诘判词也传到了李培南手里。两拨人在角力,在斗争,揣度着对手的心意,再想方设法打探对手的动静。

只是双方人手都足够谨慎,使李培南始终找不到摆了他一道的不知名姓的朱家军师,也使朱沐嗣预测不到李培南下一步的行动。于李培南而言,他已提前布置好对策,鼓动父王出行楚州反间马开胜;于朱沐嗣而言,他只能见招拆招,力求扭转劣势,用一场大案打乱李培南的步调。

两人隔着地界进行一场看不见的博弈,都在静静等待着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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