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13)

毕斯伸着颈愣了会,闵安趁机又说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可先试下我的法子,若是不行,我们再从长计议……”

闵安深谙官场之道,自然不会去提以前的长官也是这样怕事,放走茅十三,结果导致茅十三流窜数州犯案的例子。他不说,就是在毕斯面前维护前任长官的名声,顺带保存了毕斯的颜面。

毕斯踱开两步,叹气说道:“没想到小小一个茅十三,竟能生出这么大的事端,就先用用你的法子吧。”

晚膳过后,大家坐在厨房外的大通间里喝着花翠泡的大补茶,一个衙役外出扯了几根草再回来,捏在手心里,要众人一一抽草签决定今晚值守重犯房的人手。除去郡衙长官、仵作吴仁、厨娘花翠及食客非衣外,所有人都被列入抽签当值名单中。

狱卒小六抽到了最短的草签,急得把身子朝前一扑,想伸手去抢离他最近的闵安手里的平安签。闵安有所提防,将草签护好,笑眯眯地走了。花翠燃起一根白蜡烛,用烟气绕着小六周身转了圈,简单做了一下驱邪的法事,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自求多福,有去有回,平安度过。”

小六紧了紧裤腰带,带着壮士断腕的气概走向了监牢大门。门前正好撞上合七人之力才被制服的茅十三,依然风采不减,吐沫星子喷得众衙役纷纷躲避。小六伙同其他人将茅十三推进大门,回头拿起毕斯亲笔画押的封条封住了门口,再对着门头上的狴犴铜像拜了拜。茅十三仍在骂骂咧咧,小六跳过去赏了他一栗暴,叫道:“狱神面前也敢不恭敬,找死了么!”茅十三把眼一瞪,见两手被捆得紧紧的,干脆伸嘴去咬小六。小六又跳过去赏了一栗暴,说道:“不拜狱神,小心鬼上身!”

当晚冷风大作,乌云压顶,重犯号房的气窗外渗进来一点惨淡的光芒。茅十三睡在匣床上,头发缠绕在木板铁环上,脖子、胸口都被铁索锁住,手脚半分动弹不得。距他身体五寸的地方卡着一块钉满了三寸长钉的号天板,小六正睡在上面。

夜里死静,气味潮湿。不多时,小雨滴滴答答砸在了屋檐下,一道幽怨的女声飘了进来,在念着:“我死得好冤哪……你个狠心肠的,怎能不来陪我……”

茅十三最先醒,听着阴森森的声音,汗毛倒竖了起来。他不能动,光抖着嗓子呼喝:“牢头大哥……你去看看……是哪个在哭……”

小六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抬头去看气窗外。等他看清了是什么东西时,马上大喊一声“我的亲娘唉”,然后咕咚一声滚下号天板,躲到了茅十三匣床底下。“不拜狱神真的有鬼吧,这回惨大了……”

气窗距离号房地面少说也有一丈高,可那上面却飘荡着一道白衣影子。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衫子上滴着水,嘴唇从乱发底下突出来,青乌乌的,每开口念一个字,就吐出一截血红的舌头。她的身影前后飘忽不定,所以声音也是时断时续地传进来,像是被雨点打碎,拉长成一道凄凄离离的曲子。

“茅十三休要不讲理,听小女子与你说端提,当年你签了保状堂约,应了外出闵州不犯事。我观你三年买卖成大富贵,忘了前约背弃信义,还待不收手犯我黄石郡,惊动底下石棺遍地开。石棺开,魂魄飞,小女子唤你来作陪哎——”

茅十三听到女鬼唤他名字,手脚抖得咯咯响。“爷爷……爷爷……哪知道鬼大人的府邸……是建在……建在乱坟岗上……大人……大人放了爷爷……不不,是放了我……我再也不回……”

黄石郡的官衙本来就建在乱石堆上,据说下面埋着萧萧白骨,所以一旦发生闹鬼祈神之事也不足为奇。小六当了快三年的狱卒,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女鬼显灵,吓得比茅十三更厉害。茅十三听到女鬼还在索命般地唱着,急喊小六打鬼。小六从匣床栏边冒出一点脑门,战战兢兢地对着女鬼身影磕头,喊着:“冤有头债有主,女鬼大人找他的晦气去,千万别拿眼看住我。”

飘荡的白衣女鬼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口烟,迷离了她那张惨白的脸。另有一只烟筒从气窗角递入,悄悄拂散出安神助眠的香气。女鬼等了一会,看见茅十三还在匣床上抖,没有昏睡过去,忍不住低头去吸一大口烟气,再待吹送出去。可她没料到那烟气竟是那样辣,呛得她差点咳嗽出声音,她为了不露出破绽,索性一口强吞下烟气,结果又被迷香气味迷软了身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墙外的花翠连忙收了滑竿,蹲下来拍着女鬼的脸,低声道:“说了让我来,又要逞强,真是个猪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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