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2)

等天亮雨停了,再朝前走吧,黄石郡只那么大,总能找到吴仁。非衣打定了主意,开始闭目养神。小睡了一会,山道上传来急促脚步声,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小相公提着灯笼又跑回来了。

闵安抹去满脸的雨水,蹲下身子对非衣说:“我们郡子这段时间兴盗贼,他们老爱半夜打劫,把你一人丢这里,我还是不放心。”他的声音柔和低沉,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非衣,模样极为可亲。非衣听着他又说了两句,语声总是那么温和,听得非衣很想睡着。

非衣这么一想,干脆真的闭上眼睛睡觉了。闵安急得拍他手臂:“喂,我说你,站起来跟我走呀,我好心来收留你,难道还要我背你回去不成?”拍了一阵,非衣不动也不答,眼皮也不抬一下。

闵安非常无奈地转过身子,将非衣扒拉上他的背,背着非衣朝郡衙那条路走去。他边走边说:“我叫闵安,公子怎么称呼?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大半夜的坐在坟前吓人?”

非衣的身子有些沉,压得闵安大口喘气,人却不答一句话。

闵安丢下灯笼,扯了根树干做木杖杵着,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山道上的风夹着雨,有时还飞来一点细碎的石末荆棘枝,刮在脸上可有些痛,非衣大概觉察到了,将头低了一低,躲进了闵安的颈窝处,闵安还得迎着风朝前走,背着一个快睡着的家伙。

“公子既然不做声,以后总得要被人称呼对吧,不如叫三不公子。为什么呢?因为一问三不答啊,不答名姓,不答籍贯,不答原因来这里。前些天我从后山捡回来的小狼狗,还有个名字呢,叫阿瓜。阿瓜之前是阿花,它也是我捡回来的,身上的毛黑一块白一块,像石斑鱼,我把它俩放一起,老打架,最后这个叫阿瓜的狼狗竟然被一头花斑猪给咬死了,你说稀奇不稀奇。哦对了,阿花还在我师父院子里,等会儿我把你也送进去休息下。”

闵安絮絮叨叨说完,非衣就开口了。“我叫非衣,曾定居楚州昌平府,不久前死了娘亲,外出游玩散心,走到山上迷路了,借宿在路边,不巧又被你吵醒。”

闵安一愣:“你是说……你靠在坟前睡觉是在‘借宿’?”

“嗯。”

闵安小声嘀咕:“有这样借宿的吗,从坟包里伸出一只腿,半天又不吭声,吓死个人。”

非衣听得见闵安在说什么,淡淡说道:“贵地方圆二十里只有一家客栈,不收我这样的客人。”

闵安答:“掌柜的怕你是盗贼派来的探子,一般的都不敢收陌生人过夜。”

非衣没说什么,事后才让闵安明白,他之所以流落郡县之间,无饭食无宿处无衣装,最大的原因是他随身带着面额大的银票,所经过的饭庄客舍都没法换散。即使碰上了银铺,见他所持的银票盖的是前代皇帝颁布的印玺模子,不是现有的摄政监国的楚南王颁布的印戳,马上一口回绝了他。

非衣不可避免成了有钱的穷人。

当晚,闵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非衣安顿进了黄石郡衙破落的边院里,烧了一灶热水,送给非衣好好清洗了下。他取来一套师父干净的细布袍子,从窗口递了进去,又去厨房里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馎饦,看见瓦罐在旁,从里面捞出一碗山菌莲藕汤一并送进了非衣房里。

非衣饿了一天,吃到这姗姗来迟的饭食时,举止还是斯文的。他的头发上带着水汽,氤氲在灯彩里,衬得发色如墨。清洗一番后,他的容貌完全显现了出来,象牙白的肌肤像是润了一层玉,将那墨黑的眼淡抿的唇极美地映衬了出来,有如丹青妙手用笔描过一般。

闵安看非衣安静地吃着,心里想,这公子哥生得这么美,像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样子,手指上却长了点细薄的茧子,看来也是会武功的练家子。难怪他一路走过来,也不怕遇上什么盗贼打劫。

非衣放下汤匙问:“在想什么?”

闵安摆手笑:“没什么没什么,我收拾一下就让你早些歇息。”

非衣抓起手巾擦嘴:“上次那个直勾勾看着我的男人,被我挖了眼睛。”

闵安脸红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斜着眼看你就行。”

非衣拈起桌面上散落的一粒瓜子,轻转手腕,朝着闵安的眼皮弹了过去。闵安躲不开,眼皮被弹了个结实,痛得他哎呦叫了一声。他忙不迭地捞起托盘竖在面前,退出了门。

非衣打量了下冷清的厢房、蒙了一层灰的土炕,还有桌上遗留的瓜子花种,皱了皱眉,收拾出干净的一块地,打算应付一宿。临睡前,他将袍子脱下折叠好,放在膝上,才端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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